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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住!”那声音打破了汉子的美梦,
“火山口,就是你回来的路——”
“回来的路?!”田句惊声叫道,这是要放我走,还是?
“看清楚了!”那声音大喝。
还没等田句开始胡思乱想,眼前出现了一个小岛。
这岛确实是小,方圆不过三分之一里地,一望已是尽收眼底。
青翠欲滴,白花点点的绿林,环抱着一座冒着缕缕红雾的赤色火山。而那树上结出的,田句再熟悉不过了,正是家乡的白花海芒果!
田句心潮激荡,感觉自己似乎已经回到了家乡。可画面又忽然由明转暗,片刻之间,已是乌云急聚,闪电频频。
无声暴雨下了起来,一艘火红的三桅帆船歪歪斜斜,由远及近。只见一只巨鸟目露寒光,正稳稳停落在那船的巨帆之上。
“这该死的畜生!”汉子咬牙切齿地骂到,骂完后猛的放空大脑,轻轻地挺了挺腰,放下心来。
风雨交加中,不知是船载着鸟,还是鸟驭着船,急急向那小岛撞去。无声胜有声,那船冲上小岛,在碾压了十数棵海芒果树后停靠在了密树林间。不多时,一副绳梯从夹板抛出,一个个男男女女,落荒而下。
而待他们完全站上岛滩,那红鸟,也如期而至了。这动作,田句感同身受,再熟悉不过了。双翅一收一张,双爪一开一合,将那数十个男女,一次次地捕获,钳起,抛入火山口中。
田句看得心惊肉跳,似乎能听见那些男男女女的恐怖哀鸣。但他还没来得及破口大骂,画面再次没入海中,带着他穿墙而过般,来到了“水滴”之中。
清香扑鼻,沁人心脾。这回不是幻觉,田句真正地闻到了。而他的眼前,正上演着一幕幕破茧成蝶的好戏。只是这破茧的速度,加快了不少。
一个个乳白色的椭圆蚕茧,整齐地堆砌成一座座锥形小山。一只只各异彩蝶,或挣扎着从茧中挤出,或已然在空中振翅纷飞。它们一定有着严格的纪律,互不相争,成群结队地,飞向褐色圆形巨顶正中的一个白玉通道。这直径约二丈有余的通道四周,又围绕着间距相等的五个莲蓬状凸槽。一个个蚕茧从那莲蓬中落下,如同飘雪一般。田句不由自主,刚欲开口提问,又被画面带入了另一番景象。
如果说刚才只是惊叹,这时的田句大概已是如梦如痴。一根白色擎天巨柱居中,四周层层碧绿为底,点点乳白为缀,在一望无际的白花海芒果树林中,成百上千的各色彩蝶或静或动,三三两两在花间嬉戏追逐,两两三三于树下窃窃私语。这色彩斑斓的蝴蝶世界竟是如此和谐,如此惬意。汉子如今才知道,原来美丽,也能让自己湿润了眼眶。
朦胧之中,雾里看花,置身于梦幻中的田句却注意到了一个细节——不断有一批批的蝴蝶从密林中的一颗树下涌出,不敢多说,每批至少不下三四十只,这定是来自破茧成蝶的下层。但放眼望去,这花前树下的蝴蝶并不见增多,反而越来越少了!
“别想了,”
田句竟然有种好久没听到这个声音了的感觉。
“这就带你上去——”
画面直接跳转。
田句再次看到了那个白玉大“碗”,接着,他又看到了“蠕动着的墙面”,那是无数的小虫子布满了每一寸墙壁。正是它们聚点点光亮,将这偌大的水滴,变成了耀眼的太阳。
“可鮟鱇鱼呢?还有——”田句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对了!”,他本想习惯性的拍一拍大腿,可刚一抬手,便晃过神来,这里空空荡荡,少了的,正是那抬头望不到顶,一直捆着自己的红色巨树!
“做好准备,”那声音道,“你最不愿看到的来了——”
这一次,画面并没有快速跳转,而是向左缓缓移动,将田句移向白玉大“碗”的另一端。
这不是一般的蝴蝶!
好大的翅膀!
好残忍的画面!
这是地狱!
百只海鸭大小的“蝴蝶”,如泊船般整整齐齐地落在近三十具面目全非,血肉模糊的人类尸体上,它们“面目”狰狞,却又心无旁骛地啃食着,啃食着,啃食着——
田句脑中一片空白,心惊胆跳,几欲作呕。
“但愿,他们是死后才遭到这般对待的——”
“够了——”汉子大吼,他想闭上眼睛,但闭不上。就算闭上了,这画面,也将清晰地长存于脑中。
“别急,再看看。”那声音冷冷道。
田句磨牙凿齿,感到全身的血脉快要爆裂了。但接下来的情景,他还是看到了。
那些海鸭大的“蝴蝶”,在啃食中继续长大。而且,渐渐的,它们有的长出了鼻子,有的长出了手臂,还有的翅膀渐渐萎缩,长出了人类的脊梁。
可更让田句毛骨悚然的,是两只蝴蝶突然面对面,摩擦起了各自的触须!
田句不知道是谁受到了诅咒,是这帮男女,是这群蝴蝶,还是自己。
“啪”的一声,莲蓬头松开了。田句回到了现实中。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并不休息,死死地怒视着怪物们。他不怕了,就算自己不久也将是它们的盘中餐,他也不怕了。但突然,他却又想起了那句话-----“记住,这就是你回来的路。”
这,又给了他生的希望。
“不知道多久以前,我们谁也不知道自己是谁,是什么。也就是说,我们没有人类所谓的意识!”女王的触须快速摩擦着,那种居高临下的气势并不输给人类,使得田句想骂却无法插口,只得乖乖听着。
“你应该无法想象。我们得到你们人类的意识,语言,甚至智慧,也就在一天之间。”
“但就是得不到身体!对吧!”田句哈哈大笑,“你们这些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丑八怪!——哈哈哈——哈哈哈——”
田句看出来了!但他没想到,面对自己的羞辱,“蝶怪”们能如此平静!
“没错。”“女王”冷冷地说。
“祝你们永远也得不到!”汉子狠狠地诅咒着。
谁知“女王”并不理会,接着摩擦触须,
“在拥有了智慧之后,我们也开始思考和推测,自己到底从何而来,又将去向何处。”
这话听起来柔软而无奈,让田句惊叹,它们不但拥有了人类的智慧,看样子还培养出了人类的感情!
“我们想啊想啊,猜啊猜啊,不知经过了多少生生世世,别说我们的未来,就连自己从何而来都想不明白!”
这一刻,田句的心有点软了。
“直到有一天,我们偶然发现了那个东西的用法。”
那个东西?田句在第一时间把那个东西与鸟腹上夺下的螺,联系了起来。
“没错,就是你腰带里的那个东西。”
田句差点儿喷出一口老血。
“但这东西的妙用,我还不能告诉你,”“女王”笑道,“而且,你可别想扔了它。要不,后果很严重!”
田句想到了那满壁虫子在“女王”下令后放出的光芒,想象着驮着这“水滴”的红鲸与白鲨搏斗,回忆起扯掉鹦鹉螺后那红鸟松开的爪子。
“扔了它,会死!”田句认定了。
接着,女王用红鲸的记忆,向田句描述了“水滴”形成的经过。虽然这过程太过匪夷所思,但毕竟故事里有海葵有水母,田句听得津津有味,暂时忘记了眼前的一切。
“只是不知经过了多久,海面上水母壁破口周围混着蝴蝶尸体的海泥,变成了长满芒果树的小岛。而我们,也由原来的完全变态发育,演变成了蝶产茧,茧化蝶的简单轮回。”
田句感觉女王的声音越来越小,那两根触须的摩擦,似乎也越来越没了力气。
“时间快到了,他们也该上来了。”女王的话充满了无奈与依依不舍的悲凉。
话音未落,一只只“半蝶”从白玉大“碗”内缓缓地飞升出来。它们或只有人类的眼睛,或只有人类的手臂,或已长出了人类的四肢,或三三两两抬着一只翅膀已经褪去了的同类。在田句看来,这些半蝶飞得似乎那么地疲惫,那么地力不从心。
突然,“女王”一改刚才的悲怆,如宣读誓言般“喊道”:
“在得到人类的语言,智慧,甚至身体后,我们是那么地欣喜若狂!我们大声高呼,我们再也不是什么低等生物了!我们就是人类!我们要超越人类!”
“看好了,人类!”
田句见“女王”用六只手臂指向自己身后,看起来那么滑稽,但一点都笑不出来。
“这是我们冥冥中的信念之树!是我们还没有意识的时候就开始用身体堆砌了的希望之树!”
“这树是一堆蝴蝶的尸体!”田句恍然大悟。
“我们要用自己的身体建起一座高高的阶梯,让我们的子孙万代终有一日能走出这小小的世界,建起属于我们自己的家园!”
“女王”猛然振翅冲上半空,
“来吧,我的同胞们,让我们完成这最后的仪式!”
说罢,女王仰头向上,“噗”地吐出一口火红的鲜血,义无反顾地向那“珊瑚巨树”撞去!
“碗”中飞出的蝴蝶纷纷效仿,一时间,喊声振天,红雾缥缈。
而那“希望的阶梯”,仿佛又高了一些。
田句闭上了双眼。
这一刻,他似乎忘记了红鸟在岛滩上的抓捕,忘记了蝴蝶在尸体上的狰狞。他的脑中闪过一丝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想法——它们想要的,不是成为人类,而是逃脱生来为蝶的命运而已。
这,错了吗?
再没有“半蝶”从“碗”中飞出,红色血雾渐渐被天顶的黑洞吸尽,站在汉子面前的,也已经是另一批“半蝶”。
“张开你的眼睛,人类。”
田句张开了眼。
“你还想了解更多我们的事吧?”
这次的“女王”翅膀已经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人类的四肢。棕色的长发浓密油亮,自然下垂。长发中间,是一张只有双唇的脸。
“想。”田句回答,并扫了扫“女王”健全的手足。
“虽然我们通过啃食那船人类的肉体获取了人类的器官,获取了人类的记忆,甚至懂得了什么是爱恨情仇。但从那以后,也许是命运的安排,我们再也没有遇到过船支,再也没有捕获过人类了。”
田句仔细地听着。
“为了诞生出一个完美的人类,我们只得相互啃食。”
田句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我们让有眼睛有鼻子的和有耳朵有嘴巴的同胞互相啃食,让有翅膀有双腿的和有双手但翅膀已褪去了的同胞相互啃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没有一个同胞抱怨,没有一个不是心甘情愿。你知道为什么吗?聪明的人类!”
“知道个大概吧。”田句开始心平气和地与“半蝶”对话了。
“说说看。”“女王”道。
“我看到了快速被破掉的茧,还有短时间内不断消失的蝶,加上上一个‘你’带头做的那事,”田句顿了顿,“还有,你们把这里叫做朝生夕死的世界——
你们的寿命,只有一天!?”
“没错。”“女王”道,“完美的人类不但要有外貌,还要有寿命!”
本以为只是猜想而已,现在,田句心中怜悯的天平,又向蝴蝶这边,倾斜了一点。
“你无法想象,真的!”“女王”用冷冰冰却又充满激情的语调说道,“无法想象我们有多么想如你们般长寿,如你们般去生活。”
“但永远不可能,不是吗?”汉子淡淡地说,田句心中有个疑惑——既然它们好久没捉到过人类了,为什么不立即啃食自己?
“不,不是的!”“女王”抬高了声调,转身快步走向白玉大“碗”,“唰”地跳上了足有三丈高的碗边,大声宣告起来,
“就在一年前,我们等到了我们无比坚定的信念换来的奇迹!”
“来,同胞们,把我们的奇迹,给这个人类看看!”“女王”对着“碗”口喊道。
同时,田句身上的丝线脱落了,他用拳头揉了揉酸胀的双眼,顾不上软麻的双腿,打着踉跄,歪歪斜斜地向大“碗”走去。
只见两只都拥有“双手”的半蝶,扇动着强壮的翅膀从“碗”内缓缓飞出。它们神情紧张,小心翼翼地抬着一个球状蚕茧。w.knshu.o
这是田句第一次见到这么大,这么白的茧。而那白,是通透晶莹的白。透过层层茧丝,仍能看出其中有东西在蠕动着。
“用人类的时间算来,它已经诞下一年了,”“女王”指着那巨茧道,
“说实话,原本我们对它虽抱着极大的希望,但仍是不敢确定——直到你的出现!”“女王”又指向田句,
“你,是另一个奇迹!”
田句隐隐有一种感觉,这辈子与这茧,是分不开了。
“将它带走,田句!”“女王”终于下命令了,
“既然你们人类把十六岁的孩子称为成年,那么十五年后,若它还活着,再把它送回吧!”这话让田句颤栗,眼前再次浮现蝴蝶啃食人体的画面。
“女王”又指了指汉子腰间,“把那螺戴在脖子上,它会告诉我们你是否听话,也会决定你的生死!”
话音刚落,只听一声长鸣由上及下,正是那信天翁!
电闪雷鸣间,那鸟口叼巨茧,爪钳田句,振翅上冲,朝那出口飞去。
月光似乎为了迎接田句,与海面合力,把黑夜布置得如同白昼。
海风轻抚,红帆映在海面上的倒影随波荡漾,让人感觉心旷神怡。
就在田句返航的路上,他周身的红色渐渐褪去。
也就是在他和他的船完全恢复本色的时候,茧破了。
田句提心吊胆,缓缓向破口内看去,露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名叫慈爱的笑容。
“既然你来自色彩斑斓的世界,
那就叫你田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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