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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徐思得到了教训。
并不单是她不愿将如意当公主养,宫中人也压根就不将如意当公主看待。
纵然天子赐了封号,但他对如意真正的观感如何,宫中这些惯会察言观色的人也都看得明白——如意不是天子亲生,天子巴不得她消失不见,只因天子宠幸徐思而徐思疼爱如意,底下人怕得罪徐思,这才稍用些心思照顾如意。一旦连徐思也不将她放在心上了,只怕她立刻就会被人抛之脑后。
他们自然不敢苛待、欺负她——毕竟如意还是一个公主,他们哪里敢?但对一个才满周岁的孩子而言,一些下意识的轻慢就足以导致不可挽回的后果了。
早先跟在如意身旁的乳母已尽数被贬入掖庭,明正典刑。徐思也重赏了庄七娘。
赏罚分明之下,如意身旁的人事总算气象一新。如今新选拔上来的乳母、婢女们一个个都如履薄冰,尽心尽力的看护着如意。
但徐思也不敢再倦怠,哪怕身上不适,也尽可能的将如意带在身旁。
这一胎她怀得十分艰难。
日常疲乏嗜睡,然而真睡着了又会噩梦连连。身上明明没什么毛病,也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舒服,但镇日里就是仄仄的,做什么很难受。心态也极其倦怠消沉。明明知道这个孩子来得正是时候,自己该加倍的期盼和善待他,却始终无法为他感到喜悦。
虽每回太医都说胎象平稳,但徐思总是打从心底里觉着,自己的状况实在是糟透了,这孩子恐怕是保不住。
她知道这状况不对,也想要提振起精神来,然而总是无法自控的抑郁、烦乱。
但自从将如意带在身旁,每日看着她爬上爬下的瞎乐呵,这些症状却不知不觉间就好转了。
如意也越发的粘着她。
这孩子早慧,才不过周岁,话已说得溜熟,走路也不再要人扶着。她胆子大,性情开朗,旁的孩子学步时谁不是小心翼翼的?若摔了跤,纵然不疼也要干嚎两声向大人撒娇要抱,如意却不会。
她摔跤时,若徐思在她身旁,她便回头去看徐思,然后就呼应着徐思的笑容开心的笑起来;若徐思不在她身旁,她根本连停都不会停,爬起来继续乱跑,仿佛前边儿有什么好东西等着她似的。
有时她跑得远了,徐思便招手唤她道,“过来阿娘这边。”
如意听了她的声音,不管手上在玩什么,必定就地一丢,转头就向着徐思跌跌撞撞的跑回来。跑近了,知道徐思身子重不能扑上来,便刹住脚步,将小脑袋轻轻往她怀里一埋,而后目光晶亮的仰头望着她。
徐思已渐渐显怀,便不再抱她了。
她也不在意,翘着着小短腿趴在榻上陪徐思玩耍,她就很满足。只是对徐思的肚子产生了好奇,会趁着徐思睡着,悄悄的上前,小心翼翼、认认真真的探出手指戳一戳。大多数时候她会被神经敏感的宫娥们赶紧抱开,但也偶尔会被徐思撞见。
这时徐思便会笑着将她揽到怀里去,问道,“想和他打个招呼吗?”
如意便快活的爬起来,将耳朵贴在徐思的肚皮上,同“他”打招呼。赶上胎动,她就会开心的向徐思汇报,“他听见了!”
徐思也曾问如意,“想要弟弟还是妹妹?”
翟姑姑和徐思身旁其余的亲信俱都屏气宁声望着她,想要讨一个彩头。
如意哪里知道什么是弟弟,什么是妹妹?但她觉着她阿娘既然问她“想要什么”,显然是打算给她什么啊。
她就扒拉着手指算了算,片刻后算清楚了,两只小手同时往前一伸,“两个都要~”
一群人笑得花枝乱颤,纷纷恭喜徐思,也许这次要生龙凤胎了。
然而背地里,如意身旁的侍女都替她忧心,都说,“若娘娘生下的是个小皇子也就罢了,若还是个小公主……咱们殿里可就有苦日子过了。”
如今她们伺候如意已有些时日了,但凡平日里留心的,大致都已猜到如意的出身。她们既然跟了这么个主子,也只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大都指望如意能过得好。
虽□□母刘氏立刻提醒,“都不许胡说。”但嘴皮子利落的丫鬟也还是会压低了声音反驳,“您就不担心?若娘娘再生个小公主,纵然娘娘自己不厚此薄彼,您就能保证小公主没个争胜之心吗?咱们公主已然是这样的出身,到时候还不得……”
刘氏只能呵斥,“闭嘴。公主纵然有什么苦处,也都是你们这些把不严的贱嘴招来的!”才压得住底下人的议论。
也不单是她们,有时徐思自己也会想——若生下的是个女孩儿,如意该怎么办。
她当然相信,自己必然能将姊妹俩教导得亲密友爱,但天子定然会疼惜亲女儿多些。就算如意再开朗豁达,也迟早会明白自己得到的喜爱和关注比妹妹少。到时莫非她反而要对这个不被宠爱的大女儿说,你该让着妹妹,不该攀比计较吗?
这对孩子而言,未免太蛮横、太残酷了些。
所以徐思总是忍不住想,一定要是个男孩儿啊。
唯一真正不在意这孩子的性别的,就只有如意一个人。
她美滋滋的将耳朵贴在徐思的肚皮上听着胎音,询问徐思“他”什么时候出来。在徐思告诉她不能着急时,耐心的等待着。还会将自己喜爱的玩具留出来,准备以后分给“他”玩。
她并不在意来的是弟弟还是妹妹,也许妹妹更柔嫩娇贵,弟弟更虎头虎脑,但他们都小小的、软软的,来得比她晚些,需要她来关照和保护。不管来的是弟弟还是妹妹,她都会升级为姐姐。
在她的心里,姐姐这个词汇充满了自豪感和责任感,能令人脱胎换骨的高大起来。
她美滋滋的等着当姐姐。
冬天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已临近除夕,如意十五个月大。她伸开手臂咯咯的笑着奔跑在雪地上,留下一圈又一圈的脚印。身后婢女们个个追得气喘吁吁、热汗腾腾。
徐思的预产期已快到了,太医叮嘱她这几日要多走动,有助于生产。徐思虽懒懒的喜静不喜动,也少不得遵医嘱从卧床上下来。
寒冬腊月,雪满金陵。她裹得绵密严实,拢着袖炉,在宫人们的簇拥下缓缓行走在檐下回廊中。因体质虚弱,不多时便感到气喘腿软。看如意玩得欢腾,不由羡慕的对翟姑姑笑道,“一场雪而已,究竟有多好玩啊。”
翟姑姑便笑道,“您小的时候也这么玩,小孩子看什么都稀奇。”
徐思目光追着如意,远远的看见如意摔倒了,传过来的却是惊喜的欢笑声——竟然是摔倒了也开心。笑完了,她才双手撑地,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也许是擦到了手,起身后她左右看了看小拳头,忽然便回身向着徐思跑过来。
徐思想上前去迎她,腰腹间却忽的酸软起来。她不由就扶住身旁侍女。
那阵疼来得缓,她能清晰感觉到它如何由轻而重。然而又来得急,扎眼之间她便已稳不住身子,虽极力抓住婢女的衣袖,却还是立刻滑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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