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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荀贞亲扶陈芷下车。

长途路远,风雪飘摇,车中虽燃有火盆,亦难耐寒意,陈芷柔荑冰凉。

荀贞解下大氅,细心地给她披上。

陈芷与荀贞近一年未见,前半年为他牵挂担忧,后半年知黄巾已平,又为他日夜相思难解,初春之季分别於颍川,历经三百日,跋涉千余里,今终得於落雪之日相会於邯郸,数百日的担忧、相思、此时的欢喜、快乐,合於一处,心思交错婉转,万千言语涌上嘴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忍住羞涩,浑当未见这府外许多人的簇拥目注,紧抓住荀贞的手,不肯放松。

“收到我的七言了么?”

“收到了。”

“三百日相思,今日乃解。”

荀贞说的却是他数月前写给陈芷的一封家信,信里写了几句诗:“三日一击虱满甲,鼓催忘死奋呼行。唯当明月相思夜,枕戈无眠缘为卿。”

——他写的这首诗只能说是平平之作,然如后人见之,一见便知是七言绝句,不过在当下尚无七绝的诗体,不但无此诗体,而且只有四言、五言和骚体才被时人认为是诗歌正体,七言甚至不能被称为诗,只能被称为“言”,直到经过曹操的开创,到曹操之后,七言诗才算是登上了大雅之堂,故此,荀贞称他写的这几句诗是“言”而不自称是“诗”。

两人正细声对谈、稍解相思,一人从后边的一辆辎车上下来,悄然步至荀贞身边。

寒冷的雪中,带着体热的暗香袭来,半凉半温,诱人绮思,荀贞不用去看也知,这必是唐儿了,转首顾盼,果然没错。唐儿的年岁比陈芷大得多,已过三旬,若将陈芷比作春夜初开的秀兰,那么唐儿就是夏日熟透的海棠,两人立在雪中,红颜争俏,各胜擅场。

唐儿敛袖下拜,檀口微启,却只说了两个字,说道:“荀郎。”

字虽只二,但带着她又喜又怨的情绪和她软软的江南口音,闻入耳中,却情意绵绵。

荀贞心怀大畅,扶她起来,细细观看,见她神色略显憔悴,应是平日照顾陈芷、操劳家务与路途辛苦各有一半,笑道:“我离家这些日子,多亏你照顾阿芷,辛苦你了!”

“侍奉女君是儿的本分,……,只是与君多时未见,君似又肤黑了些呢。”

“自离颍川,日日不离征伐军事,常在军中,焉能不黑?”荀贞笑顾陈褒、荀成等人,笑道,“再则说了,男儿大丈夫岂能肤白如玉,弱不禁风?黑才是英雄本色嘛。”

陈褒、荀成等人没一个白皮肤的,荀贞此话深得他们之心,皆欢笑称是。

荀贞松开握着陈芷的手,召刘备过来,笑对陈芷说道:“阿芷,此我数月前结识的涿郡英杰刘玄德,我与他虽相识未久,然情逾骨肉。”又对刘备笑道,“玄德,此我妻也。”

刘备久闻荀贞有妻陈氏,乃是许县陈家的女儿,其祖父便是名重海内的陈寔,不敢细看陈芷相貌,忙行礼相见。陈芷盈盈回礼。

按说刘备二十出头,正年少慕艾时,可通过这些日子的交往,荀贞却发现他似对女色不太感兴趣,对日常接触的女子尚无话说,何况对荀贞的妻子?他更是讷讷无言。荀贞不以为意,复把他介绍给文聘、高素诸人。

诸人见礼不提,却只说刘备心中羡慕,想道:“身是荀氏子弟,妻为陈家女儿,凡所结交之人,无论出於名族、抑或家世寒门,皆昂昂然俱为豪英。”悄悄地看了看立在车后的数百甲士,接着想道,“出行千里,数百甲士前呼后拥,这就是大家子弟的风范么?”深觉自惭。

荀贞招呼文聘、高素等人近前,说道:“街上雪冷,不是谈话之所,卿等随我入府吧!”

文聘指着立在车后的数百甲士,问道:“这些兵卒怎么办?”

“我正要问你,你们怎么带了这么多甲士来?”

“闻君任赵郡中尉,为给君助声威,文谦特从颍川郡兵里选出了这三百甲士,令我等带来效命君前。”

荀贞心道:“我说这些甲士是从何而来!原来不是我留在家里的旧部,而是昔日的铁官徒。”

年初荀贞离开颍川、从皇甫嵩征战汝南前,把得自铁官的那些铁官徒转为颍川郡兵,交给乐进掌辖。这次却是乐进为了给荀贞助声威,特从其中选出了这三百精勇敢战的付与文聘、高素,命由他们带来赵郡。只是既已为郡兵,又怎么被高素、文聘带出?

荀贞问之,这才知道数月前郡中裁撤了一批郡兵,乐进运用手中的权力,把这三百甲士均划入了裁撤之列。荀贞蹙眉说道:“黄巾虽破,海内未安,府君怎么却就裁撤起了郡兵?”

文聘答道:“缺粮之故。不过请君毋忧,虽然裁撤了数百郡卒,尚有千余,有文谦、冯巩他们在,郡中的安全没有问题。”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这些甲士却也俱是我的故人旧交了!昔在颍川,波才、何曼围城,多亏他们从文谦潜行数百里,驰救阳翟。……,府中容不下这许多人,叔业,你亲带他们去县外营中,令君卿、伯禽拨营房给他们,设好宴为他们洗尘!”

宣康接令待走,荀贞又叫住他,令道:“君卿、伯禽、阿邓、玉郎诸人也与阿褒、仲仁、仲业、子绣、幼节等久别未见,待安顿好这三百甲士后,除留下今晚值夜的,你传我命令,叫其余的都来我府中,今宵我要设佳宴,临雪欢叙,不醉不散。”

宣康应诺,去到这些甲士前传下荀贞军令,带着他们出城去县外营中。

甲士们举起矛戈,向荀贞行一军礼。

荀贞整衣冠,按剑还礼,目送他们列队远去后,这才率诸人入府,行到下拜雪中的府吏、奴婢们前,微一摆手,说道:“积雪寒湿,汝等起来吧。”

无他令前,府吏、奴婢均恭谨拜迎陈芷,一令之下,数十人齐应诺站起。

混从文聘、高素等人群中,跟在荀贞后边的杜买、繁谭、繁尚看到此等情景,俱是深羡。

杜买原是繁阳亭的求盗,后来荀贞升迁,荐举他继任了繁阳亭长之任,后又升迁乡中,亭长是斗食小吏,乡中亦非高职,繁家兄弟则连斗食都不是,拜倒迎接陈芷的府吏们多为百石,众多的百石吏在荀贞面前附耳贴耳,对高官贵人来说这场面不值一提,可落入他们三人的眼中,却只觉得荀贞威风凛凛。

众人从荀贞入府。

荀贞先叫婢女领陈芷、唐儿去后院,然后与文聘、高素等人穿阁过院,来到堂上。

他心里有太多疑惑想问,待诸人坐定,略又说了几句别后重见的快活话,乃转归正题,笑道:“与卿等久别相见,固为喜事,可不瞒诸卿,见到你们来,我却有些许疑惑。”

高素心直口快,接口说道:“君必是奇怪我与仲业为何也来了吧?”

“不错。”

荀贞离开颍川前把高素、文聘都安排到了郡中任职,一个安排到了颍川郡兵里,一个安排到了郡兵曹里,他两人却怎么来了邯郸?是因为犯了事被郡守黜免了,又或是别的缘故?

高素说道:“君现为一国中尉,做了贵人,我与仲业还待在颍川做什么?仲仁和阿褒一到颍川,我与仲业便辞了郡职。”

高素的坦白令荀贞哑然失笑,却没有想到高素与文聘是因为这个缘故辞郡而来的。高素的坦诚亦令堂上的诸人失笑,不过诸人虽皆失笑,却没有人认为他说得不对。乡党、乡党,同乡的人天生为一党。一乡之中有一人外任高官,乡人前去投奔没什么不对的。尤其当下交通不便,人与人的交往远不及后世方便,最知根知底、最可靠、最值得信赖的也只有乡党。

荀贞笑问道:“文府君却也肯放你与仲业挂印离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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