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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这阮惜芷与丫鬟怜玉买了衣服,偷了不少银钞,乘十月的圆月夜而去。在妆台上留下一封书信,上面蝇头小楷一如往常,写道:父亲母亲,女儿不孝。如今有此命运,思索来去,终是不想以不祥之身拖累二老。今我与怜玉带了很多钱钞,女扮男装,去南边寻找陆公子。前途虽茫茫,可是我二人绝不招摇,每日只作小厮低头走路而已,银钞包裹皆不会放在明处,绝不引人注意,而且定会专拣国道大道行走。我二人虽是女子,可是自忖沉静,且谨慎有加,不会招惹是非,请二老放心。我此去会尽心竭力寻找陆公子,若不得,立马归来。青山绿水,巍峨山川,皆是我汉家的,我也要看遍心方足。若在外有了好差事,可以自己养活了自己,自会书信通知,那时您二位为我办个假丧事即可。见信知女双手奉上,亦悲伤不能胜。再请勿念勿念。
这阮文和夫人看到了这封信,都是惊慌不已。可是差人去找,也究竟不知她二人去往了哪个方向。阮文思来想去,也觉得女儿出去也是一个不算差的法子,更何况女儿向来稳重,怜玉也灵巧懂事,她二人若真能做到如书信中一般,想来也不会出事,故而便不动声色,也不声张这个消息,但是也差人四面八方地去打听她们的下落,想着若能打听得到,自是可以暗中保护女儿。
自十月初十以来,不消六七日,陆隐琮被抓去做徭役的事情就在汴梁路传开了。甘芳伶因十月初十那日生病无法去送亲,在闺中养病了几日,这时突然听说了这个消息,急急忙忙地跑到了阮家。阮家一个老仆说道:“我们小姐这几日正为陆少爷被抓走而神思忧伤,不能见客。”甘芳伶想着这也是情理之中,便走了,可一连去了好几日,那老仆都是这般说,她心中就有些起疑。不顾阮家下人阻拦,硬是冲进了大堂,大声喊惜芷,这时阮文出来,退了下人,将芳伶拉进屋子里细细说了惜芷去寻找陆隐琮之事。
芳伶听了非常惊讶,她问道:“惜芷这么柔弱的一个姑娘,身边只带了一个使女,怎么就出去找陆公子了?”阮文答:“我们也是非常担心,也不知道怎么办是好。”阮文又是千叮咛万嘱咐地告诉芳伶万不可走漏消息。回到家中,芳伶心中挂记着惜芷。她与惜芷是上私塾时认识的,友谊也非常深厚,想着她心中时时刻刻挂念着先生乔洛愚,而今未婚夫又被抓走做徭役,前方之路扑朔迷离,自是无比可怜这个姑娘。此时她心中无比担忧,可是又不知道怎么去做。
蓦然里,她突然觉得自己绝对不能这般袖手旁观,一任惜芷在外面前途未卜。思量许久,她冲出门外,跑到私塾中去。私塾里还未下学,乔洛愚没有讲解四书五经,而是神情黯然地念着后主李煜的一首《相见欢》,“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他目光流转,缓缓低头,不知在想着什么。满堂的人似乎都被感染,沉浸在淡淡忧伤的气氛中。
下了学,乔洛愚还未离去,只是呆呆地坐在轮椅里,呆呆地出神。芳伶走上前去,道:“先生,芳伶有一事想请先生给拿个法子。”洛愚抬起头,问道:“何事?”芳伶压低声音,道:“先生还记得惜芷么?”洛愚目光渺远,道:“怎会不记得。”“惜芷的未婚夫陆公子被误抓去做徭役了。现下……现下……”洛愚快速地抬起了头,目光中似乎在问道:惜芷怎么了?“现下惜芷就带着她的一个小丫鬟,扮作小厮,出远门找陆公子去了!”芳伶道,“现在她父母也不知道怎么办是好,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是好,可是终究不能让惜芷在外漂泊啊,恳请先生拿个主意出来才好。”
乔洛愚听了,心中一跳。“真是胡闹!”他皱紧眉头说道。
芳伶见此情此景,看乔洛愚对惜芷还是非常关心的。于是心中一动,缓缓道:“先生或许不知道一事。”洛愚抬眼问:“何事?”
芳伶道:“惜芷她……她爱慕您已经很久了。”洛愚心中猛地一痛,脸色愈发苍白。却听芳伶在耳畔继续道:“惜芷这个人,是个有才情的好姑娘,一定不会喜欢上一个自己从未曾谋过面的人的。我觉得她定是对这个陆公子无意。可是她又是个有情义的人,看到陆公子有难,尽管她喜欢的人是您,她也还是去想法子寻找那做徭役的陆公子去了……”洛愚心中一阵痛伤,一阵恍惚。竟然不禁说道:“难道我对她就没有情意么?”芳伶听到,大惊,连忙道:“老师,你说什么?”洛愚自知已然失言,却望着芳伶的眼睛,问道:“她难道真不在乎我站不起来?”芳伶激动得险些落下泪,道:“老师,你也太看低了她!‘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这是您教给我们的!她又怎会因为这区区一事而不爱您呢?”洛愚怔住了不再说话,芳伶继续问道:“您真的也喜欢她是么?”洛愚道:“她已向我表明心迹。”芳伶蹲下来问道:“那您拒绝了她么?”洛愚不语。芳伶站起身来生气道:“你既然对她有情,为何又要拒绝她?如果您不拒绝她,说不定她就不用与那个什么没造化的陆公子定亲了!”洛愚紧锁眉头,想着如今惜芷漂泊在外不知要吃什么苦头,心中竟然无比痛苦,可是一时间真的就没有什么好法子。只听得芳伶的声音继续在耳畔响起:“若是惜芷知道您也喜欢她,不知道有多高兴!”洛愚知晓自己其实已对惜芷暗生情愫,此时听到芳伶这样说,心中万分悔恨,于是下定决心,冲口而出:“她能去找旁人,我又为何不能找她!”芳伶大喜过望,却听乔洛愚唤道:“心昭!”心昭是为洛愚推轮椅的一个小童,自小也是一直跟着他的。心昭过来,虽才十四五年纪,可是眉眼间却透着一股灵气。“咱们快些回去。我回家收拾行囊,你再回来挨家挨户向我那些学生道歉。”洛愚道,摇着轮椅要往外走。“爷,道什么歉?”心昭不解。洛愚道:“这私塾自明天起就不开了,所有的学费一应退回给他们。然后咱们准备上路找人。”心昭惊讶道:“找谁?”洛愚言道:“你且不必再问,随我去就是了。”
夜凉似水,秋意浓,竹叶声声撩心。乔洛愚望着卧榻,思绪回到那一日,仿佛惜芷依然长发垂肩,笑着与他说话。她订亲当日阮府人来邀请他,可他又怎能忍着心痛去参加他心爱女子的订亲礼呢,没有理由则是因为不愿意找任何借口来欺骗她。十月初十前夜,他没有回到这郊外别苑,而是得知惜芷即日嫁人,心中忧闷,故而在私塾中望栏杆外的一缕月色,却于无意间听到了惜芷喊的那一句话。至今,这声‘洛愚哥哥’还回响在耳畔,而斯人已不在身旁。
不知何时起,自己开始牵念起这个姑娘,可是自己虽不在意这师生名分,却又不想因为自己的腿而拖累了她,她虽不在意,可终究也是不行的。但是倘若她真的嫁与别人,难道自己就不痛彻心扉么?她的心意早已经从那句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中传达,就算是嫁给了旁人,她又能高兴么?
“愚儿,明日便上路了,可要小心!”养父进来说道,打断他的思绪。洛愚淡然一笑:“是。”“你虽然会使暗器,但是也万不要招惹是非,毕竟这暗器不能保全你。”养父又细细叮嘱。
原来这乔洛愚的养父是个能文能武的高人,只因不想到朝中为官,便隐居在汴梁。他传了乔洛愚琴棋书画,又教了些暗器功夫。乔洛愚天赋异禀,在家时以棋子作暗器,勤加练习,竟然手法十分高明。那一日惜芷来郊外放风筝,无意闯到了竹林,那时正起风,竹叶满天飞,乔洛愚正以棋子去击打竹叶,没有看到身着一身青色的惜芷,便不小心打中了她,才有了那一日的相遇。
“洛愚明白,父亲不必挂念。”洛愚恭敬答道。
起风了,养父替洛愚关上了窗子,便出去了。洛愚拿起桌上的一条手绢。那一晚,就是这样的大风,吹走了她的手绢,这绢帕飞舞不歇,却最终停在了洛愚的膝上。
洛愚望着手绢,想道:此行一定要找到她,就算不为我们这两情相悦的心意,老师找学生,也是天经地义的。
已入深秋,叶子落了遍地,偶尔有几只鹧鸪掠影而去。洛愚与心昭收拾了行囊,定下了去南边的路线,即便启程。却见甘芳伶背着一个包裹赶上前来,拦住去路,眉眼含笑地对洛愚说:“先生,我也同你一起去吧!”洛愚捋了捋鬓下长发,道:“你一个女孩子,就算是父母同意你出远门,与我们两个男子一起行走,总归是于清誉不好。”芳伶道:“先生你也走了,我平日没有学可以上了。说不定也要被父母胡乱安排一个什么鬼亲事,我才不要呢!您就体谅我这思友念友之心吧,好不好?再说了,我还可以照顾你呢不是!”洛愚微笑道:“你先照顾好你自己再说吧!”当下示意心昭继续走,芳伶知道他已经同意,便在旁跟着。芳伶素来闲不住,一路上和乔洛愚说惜芷怎么怎么喜欢他,可怜惜芷一腔从未和洛愚明说过的爱意,倒给芳伶说了个透。芳伶认为这番话说出来,说不定能促成一段美事。洛愚听了,心中又是惊喜,又是后悔。想着若能找到阮惜芷,她要是不介意自己的腿的话,便要娶了她做妻子。这样说着话,路途倒也颇不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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