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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言明昆仑山逆贼,便是要敲打李林甫,昆仑山早被贼人占领,哪来什么道家道德之地,哪来的什么祥瑞?
不在朝堂上揭穿李林甫,只是因为作为皇帝,他希望在这灾祸四起的时候出现祥瑞。
但他得让李林甫明白,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被李林甫哄着,让李林甫帮他处理些烦心事,但他不能是被当成傻子哄着!
想到这,崔光景偷偷抬头看向李林甫,那李林甫头颅低垂看不清面色,分不清这位最能体察上意的百官之首,此时是因为皇帝敲打而诚惶诚恐,还是装作诚惶诚恐?
但不管如何,察觉皇帝用意,崔光景首先要做的便是表态,“臣御下不力,错付国恩,错付陛下厚望,臣汗颜,愿替慕紫轩领罪!”
果然,李隆基并没有真追究他的“过错”,只道:“比起请罪,先说说这烂摊子该如何解决吧。”
崔光景诚挚道:“臣以为通天道修者不服教化,由来已久,所以不能操之过急,只能拉拢众派,徐徐图之,眼下当务之急,是当该划清界限,不使慕紫轩一人作为,污了陛下清名!”
眼下之意,便是舍弃慕紫轩,将一切都推为慕紫轩自作主张,李隆基点头,叹道:“也只能如此了,李林甫,你来拟个章程,走中书门下审议,司天台改制更名为太史监,隶属秘书省,崔光景才识渊博,通天晓地,擢为正三品监令。”
崔光景大喜,立时叩谢道:“谢陛下厚恩!”
打了一棒后,终于吃到了甜枣。
司天台改名太史监,职能大体不变,但却是撇清关系的重要举措。
坑害通天道内众派的是司天台,关我太史监什么事?
看似只是自欺欺人,但正道众派不可能因慕紫轩而造反,皇帝也不能明着与众派撕破脸,彼此都需要一个台阶。那一方愿意自欺,一方愿意欺人时,改个名字,便是留下缓颊的空间。
当然,后续肯定好少不了对众派的封赏补偿,皇帝的内库不知道又要花费多少,但这都不是崔光景该关心的问题了。
重要的是他已擢升太史监最高长官监令,正三品的官职,虽然论权力相差十万八千里,但单论职级,已经可以与旁边的李林甫平起平坐了。
他强压内心喜悦,又问道:“那通天道的事情该如何处置,司天台原来的部署是否要撤回?”
“撤回撤回,都撤回吧!另外,高力士,再传朕旨意,招白马寺僧人赶赴昆仑,看看那伙叫六道恶灭的邪徒想做什么!”慕紫轩的失败,令他之前对通天道的图谋尽数落空,不光伸出的手被斩断,而且耳目尽失,已全然不知昆仑山的六道恶灭在搞什么玄虚,李隆基余怒未消道,拍着桌案恨恨道:“这群前朝弘农杨氏的后裔,当真阴魂不散!”
怎又扯到弘农杨氏身上了?崔光景有点莫名,却也勉强跟上了皇帝思路。
六道恶灭前一任天道主是隋朝末代皇帝杨广,隋杨一脉一直自诩是出身弘农杨氏,杨广死后,帝凌天又领六道恶灭再出。李隆基久居皇位,习惯以皇权传承的思维揣度正邪派门,在他眼中,帝凌天既然打着和杨广相同的旗号,那自然就是弘农杨氏中图谋复辟的前朝余孽。
只可怜弘农杨氏乃传承千年的名门郡望,此时背上不白之冤。
崔光景正惋惜,便听高力士进言道:“老奴以为,弘农杨氏中亦多有忠孝仁善之人,不能一概而论,便如寿王妃杨氏,虽居荣贵,却潜心向道,恭孝虔谨,据闻每日每夜,都为已故的窦太后祈福,由衷之情,实在令老奴钦佩。”
寿王妃杨氏?崔光景脑中瞬间浮起了一张倾国倾城的完美面容,他曾在咸宜公主大婚之日,见过还没成为寿王妃的杨氏女。那楚楚可怜的神姿,那颠倒众生的媚态,让他这年近耳顺之人都绮念联翩,恨不得当即回家去下聘书,倾尽一切也要迎这尤物入门。可惜,武惠妃也在那一日,当场点了她给儿子寿王李瑁做王妃,崔光景也只能感慨,也只寿王这般帝王贵胄,才能享这等齐人之福。
只是这小俩口如今正当如胶似漆才对,怎寿王妃要清心寡欲的潜心向道?崔光景正在心里嘀咕,便闻天子已发了话。
“若真如此,确实是朕失言,这杨氏女既然有此向道之心,宜度为女道士,便再拟个旨,安排她在太真宫出家,也好为太后祈福,成全她这份孝心。”李隆基收起怒容,拂须欣慰笑道。
可那笑开的嘴却显狰狞,就像一只皮毛皆白的老狼,裂开血盆大口,等着白嫩鲜美的羔羊送上嘴来。
崔光景突然觉得胃部翻江倒海般的恶心,即便他早看尽官场腌臜事,也从未有如今这般恶心。
全都明白了。
之前夺尽专宠的武惠妃病逝不过一月有余,皇帝头上仍系着白带,心里已有了另选新人的念头。
却又不愿被人说喜新厌旧,丢了那“重情重义李三郎”的美名。所以是有他授意,忠心耿耿的高力士才会遣内侍沟通司天台的外臣,在朝堂上演了那出戏码。
惺惺作态后,才为了天下万民,“被迫”结束对武惠妃的悼念。
群臣建议他尽早另选秀女,李隆基坚决推辞,有那么一瞬,崔光景竟真的相信了皇帝是不想在灾祸之际劳民伤财。
而如今,崔光景明白了,皇帝推辞,只是因为他早有目标。
所以他才会突然冲弘农杨氏发火,所以高力士才会恰到好处的夸赞寿王妃虔诚恭孝。
因为皇帝的目标,正是他与武惠妃一同,为自家儿子选的儿媳妇寿王妃杨氏!
窦太后早就死了几十年了,寿王妃是要出家祈什么福?
出家的地方,又怎会是在皇宫大内中的太真宫?
正如司天台改名太史监,那司天台在通天道的所作所为和太史监便再无关系。
若干年后,李隆基若将出家人杨太真收入后宫,与寿王妃杨氏又有和关系?
缅怀武惠妃伤情过度,所以收了自己和武惠妃的儿媳妇以作慰藉。
天下间还有这般慰藉的?
真是好个多情圣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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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故事,属于另一个疆域,另一位帝王。
苍茫北域,幅员辽阔,常有人说,通天道并非当世最大的洞天,北域妖世才是。
只可惜北域妖世对天下修者来说,是真正意义的龙潭虎穴,任谁也无能耐一探妖世全貌。
也正因为未曾见过,所以他们很难想象,北域中的妖族其实并非茹毛饮血的怪物,他们也能和人族一样,在安逸的聚落,享有着平静的生活。
只是如今,这平静显然被打断了。
便见天际,无边乌云延展而开,如天罚降临,倾压在一片妖族聚落之上。
黑云无雨,有的只是如雨点密集的道道惊电,前所未见的天灾,宛若银蟒乱舞,狂乱暴戾的倾泻在下方的聚落上。
电芒流窜之处,石摧、房塌、树焚、妖亡,遭难的群妖盲目逃窜,悲呼哀嚎之声不绝于耳,却又淹没在无休无止的雷电声中……
“孩他爹!”却有一声撕心裂肺呼喊穿透雷鸣,电雨之下,一名鹿首女妖奋力伸出手向前,但半截小腿被压在倾倒的房梁下,令她难以动弹。她伸手遥向之处,是一处燃烧垮塌的房屋,以及被露出在外的,半截焦黑尸体。
但很快,一双逃窜的脚步踩在了那焦黑的尸体上,随后两双,三双,十双……天灾之下,平凡的妖众无从抵御,唯有拼命逃生,彼此践踏都不在少数,何况是脚下一具尸体。
转眼,那焦黑的尸体又变成了一滩肉泥,不可分辨。
“呜呜呜,上天原宥,上天原宥!”妇妖在天威之下宛如蝼蚁,无能为力,但倒塌的房子下还有她生死不明的两个孩子,唯有不断叩首,乞求着上天的宽仁。
但天威无情,回应她的,唯有一记当头劈下的雷电,她的视野瞬间被的雷光充盈成一片炫白,白光之中,时间好似被拉长,走马灯浮现出片片图景,那是她一生的点滴……
但此时,一道更冷厉的光芒斜划而过,将白光和走马灯的图景一并斩裂,鹿首妇妖视野重现清明,便见她身前,一柄军刀横斜眼前,凶赫雷电已消弭无形,只有残留的电流依旧缠绕刀锋之上,又随着刃锋一拧,呜咽着化作无形。
顺着军刀上望,便见一道身着黑甲大氅的女将迎风挺立,修长的腿,笔直的腰身,漆黑的发,苍白的颜,这凌厉如刀锋的美感,只属于妖世三尊中的女军枭贺兰冰戎!
“不必乞求那从不曾眷顾我们的上天……”
贺兰冰戎斜刀向地,举目向天。
而她身后,不知何时,众多重甲厚盾的妖军鱼贯而入,井然有序的将混乱逃亡的妖众分割,他们盾牌上绘着黑色炎火,此时高举向天,结成盾墙,为普通妖众搭建一条可以低头逃命的通道,此为妖族六军,“风林火山阴雷”中以侵略如火为名的灾火军。
天威受到挑衅,更肆虐的宣泄它的无上威能,一道道将雷电击在盾墙之上,灾火军妖兵修为参差,自有妖难承天威,但即便身遭雷殛,也不曾有一个屈膝。
所有妖兵都举着盾,昂着头,仰望的视线与贺兰冰戎汇向上方,聚焦一处,贺兰冰戎目光憧憬道:“在北域,我们妖族的头顶只有一片天!”
鹿首妇妖如受感染,亦不禁抬头仰望,便见目光交汇之处,万千雷光叱咤,交映着一道伟岸身影!
一声龙吟掩过滚滚雷声,那身影腾空直上,冲入无尽黑云之中,身影虽伟岸,但比起遮天蔽日的雷云,只若一粒小石子投入池塘之中,便被黑云吞没。
但下一瞬,一圈“涟漪”自那身影投身处荡开,化作雄厚巨浪向外扩散,黑云从中洞开,空洞不断扩大,透出日光来。
而那道伟岸身影双手负后,随日光一同降落。
身着墨黑妖龙袍,腰悬人骨白玉带,灰白相间的头发犹燃着雷火,但日光照耀下,丝毫不减王者威仪。
当他足尖点地之刻,蔓延的雷云已被气劲扫荡一空,万里澄清。
“万灵共鉴,吾皇天威!!”
“万灵共鉴,吾皇天威!!”
“万灵共鉴,吾皇天威!!”
见此浩世威能,众妖军齐齐下跪,声浪浩荡,比方才的雷声还要响彻,其余妖民也受到感染,一同下跪,赞颂着北龙天的亲临。
“若是让他们知晓,朕亦是造成这场灾祸的帮凶,不知他们会作何感想。”北龙天轻轻一叹,他的声音却被淹没在赞颂的声浪中,只有贺兰冰戎听闻。
“净天祭坛吸收灵力,竟然扰乱天地灵气运转,连远在北域的妖世都受到波及,天灾地难频现,这任谁也无法预料,陛下万莫自责。”贺兰冰戎站到北龙天身后道。
北龙天望着满处疮痍道:“可朕,还要坐视着这灾祸扩大。”
贺兰冰戎问道:“陛下不打算将隐虚为和加入饿鬼道的妖军召回?”
“他们离开,或能终结灾祸危害,但他们留在昆仑补足六道轮回大阵,却能十倍甚至百倍消耗人族的力量。”北龙天声音冷硬,但看着受难妖民的身影,双眼仍流露出不易察觉的悲悯。
“不论如何,贺兰永远支持陛下决断。”贺兰冰戎以手扣肩,行军礼道:“妖族本就是逆天而存,不能在天灾下存活的妖族,没有资格见到妖临天下的盛景。”
“朕却希望……罢了,不说了,此情此景,说的越多,越显朕的虚伪。快让他们起来尽快救灾吧,能多救一个便是一个。”北龙天又叹一声,挥了挥手。
“贺兰依然坚信,所有牺牲,都将有收获,便如潜伏洛阳、长安的玄阴尉回报……”贺兰冰戎压低声音,一字一字道:“祸种,要发芽了。”
北龙天闻言,眼中精光一闪,“终于……终于……”他喃喃几声,负在身后的双手扣紧,片刻之后,转身而去。
“陛下欲往何处?”贺兰冰戎紧跟道。
“去下处灾区,祸种终于发芽,但离开花结果还有很长时间,在那之前,朕会救下更多族人,留他们与朕共鉴,那妖临天下的未来!”
北龙天说罢,纵身而起,不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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