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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勉是唐代宗、德宗年间的宗室贤相,清廉而有风骨。代宗朝,他代黎干(即前“兰陵老人”故事中的主角)为京兆尹(首都市长),其时宦官鱼朝恩把持朝政,任观军容使(皇帝派在军队中的总代表、总政治部主任),即使是大元帅郭子仪也对他十分忌惮。这鱼朝恩又兼管国子监(国立大学、高级干部学校校长)。黎干做京兆尹时,出力巴结他,每逢鱼朝恩到国子监去巡视训话,黎干总是预备了数百人的酒饭点心去小心侍候。李勉即任时,鱼朝恩又要去国子监了,命人通知他准备。李勉答道:“国子监是军容使管的。如果李勉到国子监来,军容使是主人,应当招待我。李勉忝为京兆尹,军容使若大驾光临京兆衙门,李勉岂敢不敬奉酒馔?”鱼朝恩听到这话后,心中十分生气,可又无法驳他,从此就不去国子监了。但李勉这京兆尹的官毕竟也做不长。

后来他做广州刺史。在过去,外国到广州来贸易的海船每年不过四五艘,由于官吏贪污勒索,外国商船都不敢来。《旧唐书·李勉传》说:“勉性廉洁,舶来都不检阅,故末年至者四千余。”促进国际贸易,大有贡献。他在广州做官,什么物品都不买,任满后北归,舟至石门,派吏卒搜索他家人部属的行李,凡是在广州所买或是受人赠送的象牙、犀角等类广东物品,一概投入江中。

德宗做皇帝,十分宠幸奸臣卢……有一天,皇帝问李勉道:“众人皆言卢……奸邪,朕何不知?卿知其状乎?”对曰:“天下皆知其奸邪,独陛下不知,所以为奸邪也!”这是一句极佳的对答,流传天下,人人都佩服他的正直。任何大奸臣,人人都知其奸,皇帝却总以为他是大忠臣。这可以说是分辨忠奸的简单标准。(另有一说,这句话是李泌对德宗说的。)

去年初夏,我到加拿大去,途经美国洛杉矶,在“国宾酒店”住了两晚,那正是罗勃·甘迺迪半年前被刺的所在。那两晚正逢加州全州选美在该酒店举行,电梯中、走廊上都是美女,目不暇给,很少有人谈罗勃·甘迺迪。我忽然想:中国历史上也有很多刺客,但刺客往往在事到临头之际,忽然同情指定被刺之人,因而下不了手,甚至于反过来相助对方。这种情形,外国刺客却是极少有的。

聂隐娘是虚构的人物,那不算。刺王铎的李龟寿是一个,本书第二十四图“秀州刺客”是一个。此篇的“义侠”又是一个。最著名的,当是春秋时晋灵公派去刺赵盾的锄麑。他潜入赵盾家中,见赵盾穿好了朝服准备上朝,天色尚早,便坐着闭目养神。锄麑叹曰:“不忘恭敬,民之主也。贼民之主,不忠;弃君之命,不信,有一于此,不如死也。”于是触槐而死。(见《左传》)《公羊传》的说法略有不同,没有记载刺客的名字。晋灵公派一名勇士去行刺赵盾。这勇士走进大门,不见有人把守;走进后院,不见有人把守;走进内堂,仍不见有人把守。他跃到墙头窥探,见赵盾正在吃饭,吃的只有一味鱼。勇士曰:“嘻,子诚仁人也。吾入子之大门,则无人焉;入子之闺,则无人也;上子之堂,则无人焉;是子之易也。子为晋国重卿,而食鱼餐,是子之俭也。君将使吾杀子,吾不忍杀子也。虽然,吾亦不可复见吾君矣!”于是刎颈而死。

东汉时隗嚣命刺客杀杜林,刺客见杜林亲自以木车推了弟弟的棺木回乡,叹曰:“当今之世,谁能行义?我虽小人,何忍杀义士?”自行逃去。(见《后汉书·杜林传》)

东汉大将军梁冀令刺客杀崔琦。刺客见崔琦手中拿了一卷书在耕田,耕一会田,便翻书阅读,不忍相害,告知真相,说道:“将军令吾要子,今见君贤者,情怀忍忍,可亟自逃。吾亦于此亡矣!”可惜梁冀后来还是派了别的刺客杀了崔琦。(见《后汉书·崔琦传》)

刘备做平原相时,当地有个名叫刘平的人,素来瞧不起刘备,耻于受他治理,便派人行刺。刺客不忍下手,语之而去。(见《三国志蜀志·先主传》)

东晋时刘裕篡位自立,派沐谦混到司马楚之手下,设法刺杀。司马楚之待他很好。有一晚沐谦假装生病,料知司马楚之必来探问,准备就此加害。楚之果然亲自拿了汤药去探病,情意甚殷。沐谦大为感动,从席底取出匕首,将刘裕派他来行刺的事说了,并劝他以后要多加保重,不可太过相信别人,免遭凶险。司马楚之叹道:“我若严加戒备,虽有所防,恐有所失。”意思说安全是安全了,只怕是失了人才。沐谦以后便竭诚为他尽力。(见《魏书·司马楚之传》)

这一类的事例甚多。汉阳琳刺客不杀蔡中郎、唐承干太子刺客不杀于志宁、淮南张显刺客不杀严可求、西夏刺客不杀刘锜等等皆是,事迹内容也都大同小异。(此文作于九六九年)

二十九

青巾者

任愿,字谨叔,京师人,年轻时侍奉父亲在江淮地方做官。他读过一些书,性情淳雅宽厚,继承了遗产,家道小康,平安度日,也没有什么大志,不汲汲于名利。

熙宁二年,正月十五元宵佳节,任愿出去游街。但见人山人海,车骑满街,拥挤不堪。他酒饮得多了,给闲人一挤,立足不定,倒在一个妇人身上。那妇人的丈夫大怒,以为他有意轻薄,调戏自己妻子,拔拳便打。任愿难以辩白,也不还手招架,只好以衣袖掩面挨打。那人越打越凶,无数途人都围了看热闹。

旁观者中有一头戴青巾之人,眼见不平,出声喝止,殴人者毫不理睬。青巾者大怒,一拳将殴人者击倒,扶着任愿走开。众闲人一哄而散。任愿谢道:“与阁下素不相识,多蒙援手。”青巾者不顾而去。

数日后,任愿在街上又遇到了那青巾者,便邀他去酒店喝酒。坐定后,见青巾者目光如电,毅然可畏。饮了良久,任愿又谢道:“前日见辱于市井庸人,若不是阁下豪杰之士,谁肯仗义相助?”青巾者道:“小事一桩,何足言谢?后日请仁兄再到此一叙,由兄弟作个小东,务请勿却。”当下相揖而别。

届时任愿去那酒店,见青巾者已先到了,两人拣了清静的雅座坐定,对饮了十几杯。青巾者道:“我乃刺客,有一大仇人,已寻了他数年,今日怨气方伸。”于腰间取出一只黑色皮囊,从囊中取出一个首级,用刀子将脑袋上的肉片片削下,一半放在任愿面前的盘中,笑道:“请用,不要客气。”任愿惊恐无已,不知所措。青巾者将死人肉吃得干干净净,连声劝客,任愿辞不能食。青巾者大笑,伸手到任愿盘中,将人肉抓过来又吃。食毕,用短刀将脑骨削成碎片,如切朽木,把碎骨弃在地下,再无人认得出这是死人的头骨。

青巾者道:“我有术相授,你能学么?”任愿道:“不知何术?”青巾者道:“我能以药点铁成金,点铜成银。”任愿道:“在下在市上有一间先父留下来的小店,每日可赚一贯钱。我数口之家,冬天穿棉,夏天穿葛,酒肉无忧,自觉生活如此舒适,已然过份,常恐遇祸,怎敢再学先生的奇术?还望见谅。”青巾者叹服,说道:“像这样安份知命,毫不贪得之人,真是少有。你应当长寿才是。”取出一粒药来,道:“服此药后,身强体壮,百鬼不近。”任愿和酒服了。两人直饮到深夜方散,以后便没再见他。(出《青琐高议》)

青巾者吃仇人之肉的情节,有点像虬髯客。

三十

淄川道士

有一个名叫姜廉夫的人,一晚刚就枕安睡,听得喝道之声,一辆轿子忽然在堂前出现。轿中走出一名绝色女子,上堂向姜廉夫的母亲盈盈下拜,说道:“妾和郎君有姻缘之分,愿请一见。”姜廉夫听到了,欣然起身相见。他妻子见场面尴尬,便要避开。那女子道:“不要因我之故而令你们夫妻疏远,请姊姊不可见怪。”姜妻见她温柔可亲,心中很有好感。两人情如姊妹,相亲相爱。姜廉夫大享齐人之福。那女子对姜母服侍得尤其恭敬周到,全家上下,个个都喜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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