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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从这里入海!

无数条支流汇聚而成的长江,终于奔向了母亲大海的怀抱。【ㄨ】在这里,它就像一个掉光牙齿的老人,又回到找到了童年的那份天真。在经历了风起云涌和潮涨潮落之后,最终趋于风平浪静。或许它还壮志未酬,或许它也欲说还休……

人亦如此,童年时天真无暇,暮年时返璞归真。长江通过两种特有的方式找到了儿时的欢乐——它把自己还原成最初的千沟万壑,在平坦的海边演变成多级分叉的三角洲;它洒着幸福的泪水,毫不掩饰地扑向“妈妈”的怀里。

夏天傍晚的海西,海水与天空一样蔚蓝,浪花与云朵一样酥软,夕阳与海风一样亲切。只有在此时此地,才能深刻地理解雨果先生的那句话——世界上最广阔的是海洋,比海洋更广阔的是天空,比天空更广阔的是人的心灵……

富顺的心灵是广阔的。

无形的生活枷锁把这个十八岁的小伙子牢牢锁住。就像那一砸冷冰冰的钢筋,被无情的水泥和鹅卵石包围着,然后凝结出一根笔直的柱子,挺拔成一棵坚实的脊梁,撑起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

富顺的心灵天空几乎是由两部分组成:如果说求知是他的灵魂,那爱情就是这个灵魂的工程师。引导着他求知的是他苦苦等待的爱情,他好害怕那个从国外回来的高级知识分子,看不起这个曾被誉为“天才”的施工员。

其实“施工员”这个称谓是富顺自封的。确切地说,在这个当时海西最大的建筑工地上,上千名工人在同时施工,真正称得上“施工员”的,都是华建三局项目部的正式工人,不过百余人。工地上近千临时工,挥洒着最多的汗水,却领着一个月三十七块钱的最低工资。

富顺加入这个群体还不到一个月。可他是多么满足于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呀!

九个月前,经历了将近十来天的水上颠簸——也在床船上度过了一个孤独的春节之后,富顺终于到达了这个号称与已经与国际接轨的大都市。除去船票和一路的花销,富顺身上所有的积蓄都花光了。

他本以为海西是和江云一样的城市,至少在海边的码头或者港湾可以找到一份下苦力的活儿,起码解决吃饭不成问题。可他一下轮船才晓得,海西的货运是机械化运作的集装箱,基本不需要人力;就算是需要苦力的搬运队,那也是“地头蛇”的天下,且不说他们凶神恶煞的样子,那咿咿呀呀的海西话就跟说外语似的,根本听不懂。【ㄨ】

富顺捏了捏兜里的十二块三毛钱,他实在舍不得花上两毛钱买一个包子,挨过这几天他该怎么继续生活下去呀——在这马路宽阔又一尘不染、人们穿着讲究又光鲜体面、建筑考究又浑然一体的大城市,连讨口的都不好意思光顾吧?

还好在临走之前去江云码头取了被子、衣服和书,要不然这料峭的倒春寒还不知道怎么熬过来呢!马路上固然寒冷,当然找一处挡风的避难所并不难——那些弄巷里,也有不少给城市抹黑的流浪汉呢!

海西的抄手没有石桥做的好看,但价格却翻了好几番,并且改了个奇怪的名字叫“云吞”。在海边游荡了三天,也饿了三天肚子的富顺终于掏了五毛钱买了一份“歪云吞”,连汤带虾仁地全灌进肚子里,顺便买了个包子——他期盼着这个小包子能让自己再挨上三天。

到了第四天,富顺终于找到了“组织”。在海西东大桥底下,清一色的穿着破烂、衣衫不整的青壮年,有带着木尺、墨斗的木匠,有背着锤子、錾子的石匠,还有拿着抹子、灰刀的泥水匠……或许他们刚从农村过完年刚到城里,或者他们和富顺一样,连个家都没有——有很多卷着铺盖的匠人差点倚着破棉被睡着了呢!

富顺看看自己同样破破烂烂的脏棉衣,把边走边看的那本书藏到帆布包里,也加入到这群任人挑选的队伍之中。

富顺把破被放到桥墩底下,靠着一个看上去相对面善的揽工大哥旁边蹲下,期待着能有东家把自己相中,然后带走——他已经看出了门道,那些体面的城里人要的是吃得苦、出的汗的劳动力,富顺坚信,自己很快就会被挑走。

“哪个地方来的混小子,爬开!”面善的人说话并不善,刚刚还打着盹儿,富顺刚一下脚,他就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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