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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来到一块儿草木繁茂的野地深处,萧剑扬停住了。他坐了下来,摘掉头顶用于伪装的草圈,接着脱下身上的衣裤。
经过半天的暴晒,他早晨系在衣服布条上的植物茎叶,现在已经都蔫巴了,头上的草圈也是这样。
他把它们解下来,拔出刺刀,又重新在身边割了一些,然后仔细地把新割的茎、叶往衣服上系绑。
一边手里忙活着,他一边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幕。
他对自己开始有些不满。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对那个负了重伤的日本兵下不去手。
也许真是像爹说的那样?
从前他爹就说过他——你小子,这副眼力跟这手枪法,是咱们老萧家的!可你这心肠,像你娘。
说实话,林成也承认,自己并不是属于心肠贼硬贼硬的那一路人。
当年在林子里打猎的时候,他基本不冲小狍子、小山兔什么的开火。有一回,他爹下的夹子打住了一只皮色油亮的母狐狸。这只狐狸大概是刚当妈不久,有几只小狐狸崽儿一直围着它打转儿,叫得那个凄惨。林成看着不忍,就背着他爹把那只母狐偷偷放了。
可话说回来,林成不是不知道,那些个打着膏药旗的东洋鬼子,别说是狐狸了,就连野狼也没他们凶残。
自打进长白山跟爹干起义勇军以来,林成用枪打起鬼子来可是从不眨一下眼。
但是今天,当他握着刺刀走向那个负了重伤的日本兵的时候,特别是当看到那双充满绝望和哀求的眼睛的时候,林成第一次感到自己的手沉了起来。
他觉着,用枪从老远的地方向目标开枪,跟在眼皮子底下用刀子捅向对方的胸口,这感觉差着大了。
而枪击一个全副武装的日本鬼子,跟刀捅一个失去了抵抗力的伤兵,这也完全是两种感受。
他重重地吐了一口气,觉得心里很烦。
新的伪装收拾得差不多了,他把缀满茎叶的衣裤穿好,然后抓过身边的步枪,用刺刀习惯性地在枪托底部划起刀痕来。
靠近背带的枪托,已经有9道刀痕了。他跟在后面又添上1道、2道……
当要开始划第3道的时候,他的手突然抖了一下,核桃木的枪托上只留下了一道淡淡的痕迹。
他想起了惨死在鬼子刺刀下的连长。
“娘的!”他下意识地站起身,右手握刀,左手拎起步枪,往回走去。
连长当时也是身负重伤啊!那帮畜生硬是用刺刀把他捅死了,而且扎了那么多刀!
俺也要让那个鬼子伤兵尝尝刺刀的滋味!
可走了几步,他又站下了。现在返回去太危险了,多半会碰上其他闻声赶过来的鬼子兵。
更重要的是,有一个模糊的念头从他心底慢慢地飘浮而起——
如果人也像畜生那样去干事儿,那人跟畜生还有什么分别呢?
他沉重地走了回来,一屁股坐下来,默默地用枝叶编起草圈来。
他把编好的草圈扣到头顶的军帽上,然后收起刺刀。
“下次开枪要再准点儿,直接一枪就要了狗日的命!省得这么烦了!”他狠狠地向远处骂去,好像那里站着一排鬼子兵似的。
这时,西面偏南不远的地方,传来了炮声。
林成凝神听了听。根据昨天在阵地上获得的经验来判断,这不是炮弹落下的声音。
既然不是炮弹落地的声音,那多半就是火炮射击的声音喽?
林成爬起来,伏下腰,向炮声传来的方向摸去。
林成低着身子悄悄地行进了一段。
炮声越来越清晰了,空气中也能闻到隐隐的硝烟味儿。
他趴下来,开始匍匐前进。
爬了一会儿,他发现鼻尖儿前头的草丛中,出现了一条废弃的沟渠。这条沟渠不是很深,里外都长满了荒草,从稍远的地方就不大看得出了。
沟渠延伸的方向,恰好指向炮声传来的方位。
林成爬进了沟渠里,然后顺着它的走向往前匍匐。
他每爬一阵子,就停一下,轻轻地抬起头,向沟渠外观察一次。
当看到日本人的第一门火炮的时候,林成停下来了。他轻轻伏下身子。
趴在沟渠的底部,他觉得心跳一下子加快了许多。
他使劲儿地吸了几口气,左手下意识地整了整戴在头上的伪装草圈,然后慢慢地把头探起来。目光越过沟渠的上沿,仔细地观察起来。
除了离他最近的这门之外,炮兵阵地上还有另外几门火炮。
一门、两门、三门……林成默默地数了一下,一共是四门火炮,一门比一门离他远。
这四门火炮大致呈一条直线排列,这条线与林成隐身其间的沟渠形成一个夹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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