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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哲苦笑,得,说到底还是自己根正苗红,招人待见。

但怎么听着这老头的话他都觉得不对劲儿,章云平与圣湖无关,但那老头的意思是章云平人正儿八经是从未来来的,他不是,这怎么可能,他分明应该比章云平更先进吧。

老头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凭空喊道:“丫头,出来吧,把东西也带出来。”

话音刚落,柜子就向前推出了半米,一个窈窕的身影从柜子后头闪出来,将三张照片摆在他面前。

“芸子”褪去艺妓妆容,比他印象中的漂亮许多。只是沈哲没什么心思多打量她的相貌,这会儿他正自身难保,可是六根清净得很,他一向认为,人生在世,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其次就是明白地活着,从来没有过牡丹花下死,当个风流鬼的愿望。

只是淡淡地向“芸子”点了个头,就将所有注意力转移到照片上,三张黑白照片上的景象有点模糊但还算能看清楚,似乎是风景照,前两张的景物相同,只是一张远景,一张近景,照片中有一汪湖泊,与沈哲记忆中自己掉进去的那个湖很是相似却也不尽相同,形状大小都没有问题,只是多了一条瀑布。看到第三张照片的时候,他的眼睛突然睁大,将照片拿起来仔细观察,放得和脸极近几乎要钻进去一样。

那张照片上是湖畔的景象,湖水极清,但是,清不见底。从陆地到湖底没有一点缓坡,而是一条直直的崖壁,直深入到黑暗的深渊,湖水与陆面平行从远处根本看不出和其它琥珀的区别。

沈哲记得,当年他分明是想把车停在湖边的,但是刹车踩晚了,当时没太在意,觉得轮胎沾点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没急刹车,也没用手刹,谁知车轮却在进入水中的那个瞬间腾空了一样,连人带车被卷入了湖里。

他又将前两张照片拿起来,发现不只是湖的形状大小就连湖边的景物也与他记忆中的全部吻合。

“这个……”沈哲觉得这就是那个让他来到这个时代的通道,但是他也可以肯定,当时没有瀑布,现在这个时候和自己的年代才差了百年的光景,一百年的时间要把这么一条瀑布给抹平那得要有多猛烈的地壳运动呀,等这景观被“除名”了,人类说不定也被顺带“清理”了。

老头将照片一张张小心地收起来;“是一个瑞典人在藏地拍的,和你印象里的是不是不一样?”

“没有瀑布。我见过的那个没有瀑布。”他管不了眼前这个诡异的老头可信还是不可信,他现在急切需要一个答案,至于是对是错管不了,反正他没有那个本事去证实。

老头看了沈哲片刻,啧啧啧的直咂嘴,心有不甘一样对“芸子”说:“丫头,你看,这小子还是最顶上那层来的呢。”

沈哲越来越云里雾里,脑子里嗡嗡的,连刚才紧张的情绪都被耗没了,什么顶层、底层的,敢情儿这地球还是个电梯房?

老头拿出一张羊皮纸,羊皮纸焦黄不堪,明显已经有很多年头了,沈哲朝那张纸上看去,只见上面画着一幅奇怪的画,纸中间画着一条细柱,以细柱为圆心上下分散着九个椭圆形。老头清了清嗓,才缓缓开口:“在我们上古流传下来的传说里,天神制造了九个世界,由圣湖相连,你所看见的圣湖之所以没有瀑布,那是因为……”老头用干枯的手指指向细柱顶端的椭圆:“你的世界在这里,为九个时空的源头,也是我族的祖先最早生活的地方,只是后来,祖先得罪了神明,因而获罪被投下圣湖,永世永代接受惩罚,直到神明宽恕。”老头说到这的时候意味深长地看了“芸子”一眼。

“等等……”沈哲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笑出来,首先他绝对不相信什么天神造世,其次:“照您老人家说了,您的祖先还能永世永代的接受神明的惩罚,那就是说,不但他们呼啦一大群人被扔下来没被分散,还一个个的都是神形俱在呀,那为什么我掉下来的时候就人魂分家了?”

老头不屑地瞥他一眼,冷哼:“吾祖是天神后裔,况且,以我们部族的习俗,凡被投湖者必以艾草填口。”

沈哲无奈地点头称是:“是、是、在下是凡夫俗子。”心里是明白了大概,原来是要有点东西提神呐。本来他觉得自己是跨越了时间,这么一说,那自己敢情是跨越了空间,这个概念并不超乎他的理解能力,但是过于神乎其神而且是孤证不立:“那照着您老的意思,我不是回到过去,而是来到了另外一个时空?你刚才说的大错就是这个?”

老头精明,看出了眼前这个年轻人越来越拿这事当笑话,从将信将疑到明摆着就是不信。几张风景照的确不能说明什么问题,谁也没规定这世界上不会有两个极其相似的湖。“傻小子,你自己也不想想,你现在用的这个身份,是一个本来在五年前就该死去的人,你的存在本来就已经改变了这个次元的次序,这个世界已经偏离了原有的轨道,那你所谓的未来还存在吗?如果你真的是一百年以后的人,你的灵魂会没有一点影响吗?”

沈哲觉得老头说的有道理却并不是没有漏洞:“但是章云平他……”

老头似乎老早猜到他要提这么一茬儿,未等他说完就打断了:“只能说暂时他来自的那个时间段还没有发生太大的改变,但轨道偏差,对以后的改变就越厉害,他现在没事也不能代表他以后就没事。”

“他会怎么样,会死吗?”他的声音有点发颤,心中害怕得到肯定的答案,如果这是他刚来到这的时候,他可以毫不犹豫地为朋友两肋插刀,如果这是十年以后,他也可以“挥泪斩马谡”,但是这个时候,他是在不知道该如何抉择。

“会,代替他活在属于他那个时代的真正的章云平的灵魂会。”

“那现在这个章云平就是没事了?”

“性命无忧,但也不能说一点事没有。”

沈哲的心被老头的话提上来又扔下去,折腾得恨不得和心血管脱节,心想有这么折磨人的吗?没好气地道:“到底是有事没事,是会傻还是会残呐?您老能一次说清楚吗?”

老头的心态有点像古代的太监,似乎很以折磨人为乐,语速仍是慢慢悠悠,行行顿顿:“残废痴呆那倒不至于,但严不严重得他自己说了算。这次序一改,未来自然也就不可预知,章云平那小子关于以往前世的那些记忆也就不存在了。而且这个过程可慢可快,那边改了多少,他就会忘了多少。”

沈哲不以为然,反正不会缺胳膊少腿,生活看样子也能自理有什么大不了的:“就是失忆呗。”

老头对他的态度很不满意,冷哼一声:“你是个外人哪能体会人家的心思。”

沈哲仔细想想觉得也是,谁每天早上起来发现自己脑子里的东西又被莫名其妙地偷走不少心里会好受的,特别是像章云平这种没事就好伤春悲秋的文艺青年,那前世的记忆就是唯一和家庭故友的牵连。但沈哲从他的角度看又觉得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什么时代需要什么样的人,就像秦始皇如果韩非子的那套严刑峻法一统天下,儒学再进步他也无用武之地一样。章云平明显是他那个时代极为适合的人,脆弱但是足够激烈,凭一腔热血往往能制造一些惊天动地的悲壮故事来敲醒一个半睡半醒的民族,但是现在面对一个尚处沉睡而且睡得还算怡然自得的民族而言,章云平的热血来的还太早,他靠一己之力再怎么敲,顶多把人家敲个半睡半醒,说不定人家还觉得他多管闲事饶人清梦,他自己没有丝毫成就感还容易惹祸上身。反正他在法国那么多年学是不会白上,至于以前的还不如让他就不知道算了。更何况沈哲现在对老头的说法还是将信将疑。

老头没心思研究沈哲心里的小九九,他让“芸子”引这个人过来可不是白引:“客官,既然我们是同乡,老朽还真有一个不情之请。”

沈哲想来这老头说的“同乡”之意大概指的是他们的祖籍都在“最顶上那层”,这么一个宇宙空间概念的引入竟让这个老掉牙的套近乎的手段显得分外新颖,他笑道:“老人家但说无妨。”

老头的眼睛不时地瞥向“芸子”似乎是有让她来当发言人的意思,而“芸子”那丫头却好似极为厌恶地避开其目光,老头无法,虽是“廉颇老矣”无奈后辈无用,也只得硬着头皮,披甲上阵:“祖训有云,神明恕罪之日方可归乡,如今神明已经宽恕了吾等的罪过,但毕竟已历经千年,时过境迁,往迹覆湮,吾等欲归不能,本来吾等是寻访拍此图像之人,但几经打探,才知此人回国月余已死于灾祸,本以为归乡无望,但幸而遇上了客官,还请客官明示归乡之路。”

“归乡?”沈哲差点让火枪走火,赶快将其收起放妥:“您是说,还能回去?”

老头很坚定地点点头:“只要到了圣湖,一心自沉,若圣门开启即可。”

这话让沈哲有些纳闷,便问:“您刚才不是说,咱在最顶上一层吗?”

老头不以为然,淡定自若:“圣门一开,是上是下,未可知也。”

未可知也?沈哲心想,你老还是得了吧,照这意思,那就是说,这一跳下去,有百分之十的可能回到原来的地方,有百分之十的可能原地不动,还有将近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是到另一个完全未知的世界。而且这些概率还是建立在圣门开启的半分之五十的概率之上,这么一来,他们在跳下去的那一刻就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直接去见上帝。这种买卖沈哲是考虑都不会考虑的,至于这个老头要不要冒这个险是人家自己的意愿,他管不着,不过他是真的爱莫能助。

“老先生,不是在下不想帮您这个忙,只是事情过去真么多年,再加上当年在下也是误打误撞。要说抵达圣湖的路径,在下实在没印象了。”

老头摆摆手示意无妨:“没事儿,没事儿,老朽不是让客官回忆,而是想劳烦客官帮忙打探地图之事。”

沈哲一听“地图”二字,立刻想到了“芸子”在横滨时所说的,咸丰在遗诏里藏有通往圣湖路径的事,但是遗诏已经被他和萧冉少了大半,剩下的他自己也研究过,除了注意到背后有些奇怪的花纹也没看出个所以然,照这老头认真的态度,要是知道他沈哲把自己的救命稻草给毁了,那还不得跟他拼命。不过听刚刚那老头的语气似乎是并不知道那份遗诏经过他的手。便佯装为难:“这件事,我以前也听令千金提起过,可是在下不才,未能得到圣母皇太后信任,先帝遗诏一事是回国以后才知道的,不过就在下估计,此次大清使团出国考察行程安排尤为紧凑,各国逗留时间也不长,寻找有果的可能微乎其微。即便是找到了恐怕也已经到了太后手上,老先生您想想,当年先帝指定的首辅大臣已经不在人世了,太后拿到遗诏想来也是毁之为上,以绝后患。”

老头听罢,像一瞬间被抽调了主心骨,强牵着嘴角挤出了一个生硬的笑意:“天命难违,天命难违呀。”

沈哲觉得这老头也是个很坚强的人,要是个平常人多年追求的梦想一夕破灭,凶悍点的失去理智,报复社会,懦弱点的,怎么也要嚎啕大哭一场然后花上个一两个月调节心情,而这个老头却还神志清醒,彬彬有礼,不过想来当着他这个外人的面不好释放情绪,于是识相地起身告辞。

走出店铺,大街上更是人迹零星,连月亮都被浮云遮住了半截。他估摸着离宵禁的光景也差不了多少时候,赶紧往宣武门赶,先前什么都不知道还好,这一知道,自己仔细琢磨琢磨,竟发现很多细节其实和书上写的都不尽相同,比方说俄国对远东其如狼似虎的程度比历史上记载得强烈得多,光总督前前后后就派了二十几个,几乎有一半的沙俄军队进驻库页岛和外蒙边境,另有几十万大军对着中东虎视眈眈,一东一西,整个就一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态势,要不是如此英国也不会那么容易就答应了与大清同盟。还有前两天他向张树声打听曾大公子曾纪泽的时候,张树声竟说曾公的子嗣在镇压太平军的时候均已阵亡。再者就是慈禧太后,不说别的什么,具他目测慈禧太后的净身高怎么也得一米六五往上走,绝没有他看的资料中那么袖珍。就连他的义父李鸿章的相貌他都觉得和前世看过的照片相差甚远。

以前他还以为是自己记错弄错,现在看来还真有可能是自己根本就不在他所知道的那个晚清。不管是他的父亲,义父,老师还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慈禧太后、俾斯麦、伊藤博文之流,其实质大概不过是与史书中所记载的那些人同名同姓且经历相似之人罢了,这么一想,他突然觉得心底空落,.kash这回他当真是前路难测。

“沈大人留步。”身后陡然响起一个女声,他停下脚步,那女生一如他印象中的柔糯清新,仅横滨一遇就深深刻在了他的心上。

沈哲没有转身,他懂得自己的弱点何在,也懂得了如何在自己不够强大的时候扬长避短。“芸子”也没有绕到他面前,在他身后两尺的地方站定。他将头向左稍侧道:“姑娘何事吩咐?”

“芸子”一歪头:“无它,就是想问问,那份地图,沈大人当真不知其在何处?”

沈哲眉心微皱,语气却故意摆出京城雅痞式的轻佻:“姑娘这话,难道是信不过在下?”

“芸子”轻笑,也是丝毫不给沈哲面子:“沈大人真的让小女回答吗?”

他被弄得无可奈何:“算了,姑娘必然信不过在下。”话是这么说,但毕竟牵扯到自己和萧冉烧遗诏的事,他也不打算实话实说。

倒是“芸子”将话接了过去:“沈大人也别误会,小女并非向沈大人讨要那份地图,只是,就算是大人日后机缘巧合真的得到的话,请大人也千万别拿给我伯父。”

沈哲不得其解,怎么这两个人刚才才联手给他下套,这才几盏茶的功夫就内部分裂了。

店铺的方向开始响起老头催促的叫喊:“丫头丫头。”

“芸子”似乎也有点着急:“其中缘由说来话长,他日闲暇,小女定当会与沈大人再作解释。”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跑了。

只留了他一人还在原地细细思索那句:他日闲暇,再作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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