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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线昏暗,仅剩的煤油灯的火苗在咳嗽声中摇曳,仿佛垂死老人灵魂的投影一般。
老人努力睁开自己已经浑浊的双眼,似乎在寻找着什么。然而破旧的小屋内空无一物,也另无他人。他心有不甘,挣扎着试图从床上坐起,然而这徒劳的尝试只是让他更加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他感觉自己的胸腔仿佛破了个大洞,就如同他的内心一样的空洞。
也是,事到如今他又在指望谁能来到这间小破屋子里,看望一个身患重病、无亲无故的老人呢?他的妻子早已离他而去,而儿子也在投身战争之后音讯全无。如今他命不久矣,竟是一个可以交谈的人都没有。
多可悲的结局啊。
他又咳嗽了起来。待到他暂时从这几乎震散他虚弱骨架的咳嗽中缓过神来时,似乎看见了一个迷糊的人影。他努力眨巴眼睛,尝试让早已模糊的视线清晰一点,这才得以确认眼前的人影不是又一个幻觉。
那人不知是何时走进屋中的,此时正伫立在煤油灯旁。他身披漆黑的厚重大衣,手上戴着皮质的长手套,头戴一顶礼帽;面部被一张鸟嘴面具遮的严严实实,鸟喙的部分夸张的突出;他右手提一个皮箱,左手拿着一把手杖,手杖是木质的,但杖头似乎包了银,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着金属的光辉。
“医生……”老人艰难的吞了一口唾液。在无法起身的老人眼中,这个全身遮挡的严严实实的瘦小身影显得却又无比高大。老人瞪大眼睛,眼中饱含泪水。他伸出手,那手瘦骨嶙峋,宛若鹰爪。
“……别说话”漆黑的面具之下,传出的却是清脆的女声。医生将手指立在脸前,提醒老人不要浪费体力。她伸出手杖挑起老人身上单薄的被单,观察着老人的状况。良久,她将手杖收了回来,摇了摇头:
“很抱歉,我来的太晚了。”
“我明白…医生。”听见医生的判决,老人出乎意料的平静。他直勾勾的盯着医生的鸟喙面具,牵动嘴角的肌肉,露出了一个勉强的微笑:“我早就…知道了…”
“……”
见老人如此平静,医生沉默了片刻。她走近床铺,握住了老人伸出的手:“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有…太多…”
老人握住医生的手,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样紧紧的攥着。在独自一人等待死亡的时间里,他积攒了太多的言语想要与人倾述,以至于此刻不知从何处说起。过了好久,他才支支吾吾的挤出一个词语。
“……儿子”
医生没有说话,等待着老人理清思路。
“我儿子……不知道还活着不……”
老人露出了恍惚及怀旧的神情,缓缓的讲述着自己的过去。有时,他会停下来回忆某些早已模糊的细节。有时,他的讲述也会被难以抑制的咳嗽打断。医生静静的倾听着,她知道这是自己此刻唯一能做到的事情。
良久,老人结束了漫长的讲述。他闭着眼睛,只有胸口的起伏和偶尔的咳嗽证明着他还活着。他艰难的呼吸着,每一口都要比上一口要艰难。医生的影子笼罩着他的面容,他的表情虽说不上安详,但也不再复先前的痛苦。
老人突然握紧了医生的手。
“我在。”
医生给予回应。老人再一次勉力睁开眼睛,凝视着医生的黑色面具。过了好一会,他才露出了一个艰难而丑陋、可却发自真心的笑容。
“医生……我没有什么要说的了。”
——
医生走出老人的小屋,掘墓人早已在外等候多时。
风挟带的浓重的雾,笼罩在午夜的石板路上。见医生出来,掘墓人狠狠吸了一口手中的粗卷烟。
“怎么样?”
“…交给你了。”
掘墓人点了点头,将披在肩上的布条缠在脸上遮挡住口鼻,走进房屋。医生没有再去理会。自从十六岁离开学城,至今已经过了三年。类似的情景她早已熟悉到恶心,没有关注人死后命运的闲情逸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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