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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2年,10月24日,安南,钵盂镇。
钵盂镇是万劫城东北方的一个小镇,位于两山之间,又临近一条通向南边大江的河流,因此被宋军占领,成了他们防备北方山区安南军残部活动的一个前线基地。
现在镇子河边的码头上,一伙宋军正在百无聊赖地等待着。
这帮宋军是新编禁军右军第三将的一部混编人马,被上头派来驻守钵盂镇,平日没什么事,只要不作死单独出去打秋风,躲在镇子旁边的小堡里也没什么危险。
呆的时日久了,唯一能让他们兴奋的,就是每月一度的补给日了。这天不但会送来弹药、酒肉等补给品,还会送来军饷。所以,在今天这个补给日,许多不当值的士兵都挤到了码头上,等着补给船的到来。
“唉,安南这鬼天气。”一个年轻士兵解开了领口的搭扣,用一块不知道哪里捡来的破木片不断扇着风,“还是我老家徽州好,就是大暑都不怎么热。天哪,我可受够了,什么时候能回家啊?”
他旁边的什长瞪了他一眼:“你想个屁吃呢?你这才来几个月?老子都在这儿大半年了!毛队正天天说下个月就轮替,可走的那些都是给他上了贡的,奶奶的,哪年才能轮到老子?”
另一个什长听了他们的对话,哼了一声,幽幽地说道:“还想走?你去打听打听,周边的安南人,不少人族谱都能推到秦代的。怎么来的,不就是当年的秦兵留下来的?我看,朝廷未必没有把我们往安南一扔就完事了的心思啊。”
年轻士兵一听就急了:“啊,怎能这样?我讨了娘子还没几年呢,难道以后就见不到了?”
之前的什长倒不以为意,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说道:“哼,要老子留下也不是不行,可是总得给老子分田分地、发个婆娘好传承子孙吧?现在这是什么意思,整天蹲在堡里闻一帮子糙汉的汗味,军饷就给那一丁点,这是蹲大牢呢?”
说来,对于他们这些普通士兵来说,这仗打得真是不痛快。以往出兵打赢了,上面吃大头,底下也能分到不少油水。但这次由于正面战场上次次都是大胜,主将也就没必要使出屠城劫掠之类的阴损招式,直接推过去就是了,所以下面就没了发财的机会。更何况新军最强调军纪,怎能为了一点小利放任士兵自行其是呢?
不但捞不到好处,恰恰相反,打胜之后,朝堂诸公已经把安南视为了囊中之物,爱惜起了羽毛,要求丘八们不得滋扰地方,连吃百姓个椰子都不行,可真是苦了。
这也是传统了,我大宋一向重文轻武,虽然在前线将士看来,安南军还无处不在,但在临安的大员们看来,升龙府都已经拿下了,剩余的不过是疥癣之疾罢了,现在重要的是防止军头势力做大,因此就必须要多加约束了。
士兵们虽然也得了些赏赐,但喝点酒逛几趟窑子就没了,坐吃山空之后就只剩抱怨了。
果不其然,什长挑起这个话头后,引发了旁边的不少共鸣。顿时,树下就响起了一片抱怨之声,甚至吵到了在另一棵树下乘凉的部准备朱予。
朱予一开始并未怎么在意,下面的大头兵怨气大,其实他这样的中层军官也没甚滋味。当年,他拼命选进了新编禁军,也是想着建功立业的,刚来安南的时候本以为圆梦有望,可后来功是建了,却没立业的机会。
这场战争非常特殊,与大宋之前打过的所有战争都不一样,可谓一等一的顺利(至少在前几月看来是这样)。也是因此,战胜的经验被总结为了“枪炮犀利”。这并非不对,只是这么一来,文官们就能把功劳都揽在了自己“筹谋有功”上,真正打生打死的武将却只被看作执行命令的工具人,没分润到多少功劳——也不是完全没有,战后朝廷决定扩编新军,多了不少职缺,不少来过安南的武官都升了上去,但大多都是上面有关系的,像朱予这样没什么根底的就只能继续在前线苦熬了。
所以,丘八们有什么抱怨,他也假装没听到。直到后面乱得不行了,而河面上又出现了帆影,他才跳下躺椅,对他们吼道:“好了,都别嚷嚷了,船来了,准备卸货!”
实际上卸货也不需要他们亲自动手,栈桥边上有不少安南降军出身的民夫,这笨重活计让他们去做就行了。不过补给品的分配关系到各队的切身利益,所以每队都派了些人过来盯着。现在他们见船来了,就停止了抱怨,一个个从树下走了出来,等在栈桥附近盼着东西下来。
运输补给品的船队由一艘宋军的蜈蚣战船领头,后面是一连串的本地平底船,挂着帆慢腾腾地北上,过了好一阵子才抵达栈桥上。朱予收起不耐烦的表情,上前与战船上的人交接起来。
战船上有一个右军的后勤官,他来往过钵盂镇多次,认得朱予,简单打了个招呼,便把一个单子递给了他,说道:“朱准备,今次的货就这些了,你签一下吧。”
朱予接过单子,简单扫了一遍,就皱起了眉头:“东海鸟枪一百杆,火药二百斤,铅块三百斤,上等精盐一百斤……卢兄,怎么比起上个月,又‘多’了?”
他并不是嫌补给品多,哪有人会嫌这个的?实际上也并不多,看船队的规模,送来的货比起上个月甚至还可能少了点。但在卢后勤递来的这张单子上,补给的数量可是丰厚得很,要大大超过这几艘船的容量——这也是军中的潜规则了,实物总比理论上少,至于少哪去了还用问吗?
朱予也不是不知道这一点,不过这个月的虚数比之前又涨了一截,这是不是得给弟兄们说道说道?
卢后勤官哈哈一笑,从袖中掏出一卷纸钞,大大咧咧塞给了朱予:“大旁海上风浪大,物资千里迢迢从两广运来,有所漂没也是难免的嘛……来,朱准备,这是兄弟们的一点心意,你和蔡部将拿去喝茶吧。”
漂没的部分是文官们扣的,但是总得终端的武将签了字他们才好销账,所以不得不也给他们分润一点,这好歹也是一种再平衡了。
朱予拿了钱,瞅了一眼是比上次多了些,但还是摇了摇头,不是很满意:“卢兄,你莫不是消遣我吧,整天拿这些轻飘飘的纸片过来。虽然兄弟在安南不知道临安的行情,可钞价日贬的行情还能有变?你拿着随时花用出去倒无所谓,可我们拿着只能压箱底,等有朝一日回了家乡,不都贬成废纸了?这样子,我也不好跟蔡部将交代啊。”
卢后勤见糊弄不过,只得掏出几块东海船牌,不情愿地说道:“上面就给了这一点,我也没办法。罢了,我自掏腰包,帮你换些硬货吧……唔!”
“这还差不多,卢兄,那咱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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