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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主簿一杯茶下肚,滋润了冒烟的喉咙,略问了几句各家的生活状况,眼见李振升竟没跟进来,就找了个借口把李家的主事兄弟们都找了过来。其实主要还是为了让李振升主动提出借粮的事儿,毕竟官府还要顾惜几分面子,更不好让人家以为官府强行征借。这万一要是引发了李家人的不满,话一传出去传到御史耳朵里,就是好事儿也变成坏事了。
接连给李振升使了好几个眼色,李振升不知在想什么明明看到了却没有立刻说出来。气的王主簿一个劲儿的往肚子里灌茶水,恨不能把李家存的水喝干了。
这个时代的人因为地域和见识的限制,他们更在意的往往不是国家大义而是家族利益。不能说他们自私或者不对,毕竟朝廷、国家这些东西离他们太远了。一个家族的人一生可能都没有机会见到皇帝长什么样,宰相长什么样,但却绝对认得自己的父亲什么模样,兄弟什么模样。亲疏远近一目了然,人之本性在那摆着,维护哪一方的利益还用问吗?
当李家寨衣食无忧时,李振升善良的心思发作,自然想到拿出自家的一部分粮食来帮助他人。这个帮助对像是那些没饭吃的百姓而不是朝廷,给县衙借粮只是因为自身没有维护公平的实力而寻找的一个媒介而已。可李振升这次回来,在还没有了解实际情况的前提下,见到自家出事,粮库被盗,粮食受了损失。只看李振财哭的花猫一样的脸,想当然的认为自己已经没有帮助他人的实力了。所以这个时候,李振升就要为了家族考虑,也就顾不得王主簿的面子了。
此时,房中十几个人只闻喝水声却不见一人说话,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李振升。王主簿显然有求而来,但这‘求’怎么说还得要看李振升这个族长的态度。
沉默良久,李振升阴沉着脸色,转头看向身旁的老三:“昨晚寨中所发生之事,详细说来。”
眼睛‘哭’的红肿正在拼命揉眼角的李振财闻言一窒,眯缝着眼瞅瞅脸色难看的二哥,又偷瞧了一眼上首的王主簿,心想:二哥你可千万别怨我。于是一边眨巴着眼睛忍受着眼球酸痒,一边添油加醋的把昨晚的事儿‘详细’的说了一遍。虽然李振财点了很多李家人心知肚明的暗语,但毕竟之前李家人都没想到两头老虎联手的威力这么大且还涉及到洛云那位从未露过面的‘元祖’前辈,所以李振升听了和王主簿听的基本一致。倒是在座的李家人早就受了嘱咐:洛云两头老虎的事儿必须瞒着。所以听了李振财的这个版本故事,脸上并没有奇怪的神色。
等到李振财口若悬河的把故事讲完,小院中已经飘起了饭菜的香味。屋内众人不禁都吸了吸鼻子,邓铁柱等人的肚子更是被香味勾的不争气的叫了。
“唉,没想到我盩厔县治下竟还有这等偷窃掳人,胆大妄为的恶徒。是我们县衙治下不利,让两位老弟受苦了。”王主簿一番自责,虽说都知道是客套话,但众人总不能真就大大咧咧的认了。两位老爷子赶忙又是一番劝解,其他人也七嘴八舌的插斜打浑,只把所有罪过都让那些至今昏迷不醒的恶徒背了。
王主簿偷眼一瞧李振升还是低着头不说话,心中暗叹:为了全县百姓舍了这张老脸了。仰头灌下一杯凉茶,满脸伤心欲泣的样子,这样一位老人作出这样一副可怜的表情,未语就先让人掬一把同情之泪,只听王主簿带着哭音儿说道:“不瞒两位老弟,老哥此来原本是听志节说李家尚有余粮,所以才和苗县令商量想要来商借一些。老弟不知,这云山外面儿……惨啊……”
李振财被老王这一声哭喊硬生生惊起了一身寒毛,大热天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心知这话要是再让王主簿说下去,他们兄弟想要赚人情的买卖可就彻底泡汤了。千算万算没算到他们这一番安排不光骗住了王主簿还把他心软的二哥一起骗住了,可惜这半天也没机会跟二哥把话说明白了。眼下时间不等人,趁着两位老爷子安慰王主簿的空挡,李振财连忙胳膊肘捅了二哥一下,见李振升回过头来,抿着嘴唇从牙缝里挤出五个字:“你来说借粮!”
见李振升还没反应过来,李振财压着嗓子又说了一遍,眼神对着正在收声的王主簿睇了一眼。李振升这才回过神来,不管怎么样,这事儿是他挑起来的,不能让王主簿自个儿在这儿唱独角戏。“父亲,三叔。是我对王主簿提出要将我寨里仓中余粮借与衙门,可……”
李老爷子等了半天就等儿子这一句话,那还容得他说什么可不可的。两个老人精从王主簿一开口就觉出不妙来,此时张口就打断了李振升,连故作沉吟的功夫都省了,直接对着翘首以待的李振财说道:“三郎,我们还有多少粮食?可能余出一些来送与王主簿。”
听见父亲这么说,王主簿又是一脸期盼的看了过来,李振升自然不好再说什么,他心知三弟最不肯吃亏,必定不会同意借粮,觉得让三弟出面说清族中困难总比他出尔反尔的好,也就随之看向李振财。他那里想到这个他心中原本借粮最大的障碍,一旦把算盘拨拉明白就成了这借粮一出戏里最卖力的演员。
李振财早就把能借多少算清楚记在心里了,数字自然是张口就来,不过刚才老爷子抢的就急了,他若是不多拖一会儿,倒显得他们巴不得送粮出去了。不过到底是没有经验,李振财沉吟的稍微久了一点,王主簿原本希望的眼神都随之黯淡了下来,苦笑着说:“贤侄不用为难。李家寨遭逢大难,尚须自保哪里还能兼顾得……可怜县里的百姓,若是赈粮再不下来就只有吃义仓里的种子了……”
“王主簿不必如此,我只是在计较我李家寨留下种子还有多少可以拿出的粮食。原本这数字小侄一直记在心里,可是昨晚……粮库乱七八糟的,小侄愚笨再要计算清楚就慢了一些。”眼见时机差不多了,李振财也就开始报底儿了。
是真正的底儿,按照洛云的话,既然想要换得最大的人情,就要舍得投入最多的粮食。通俗点就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因着今年大灾,朝廷恩德免了我们的税粮。所以我李家寨扣除各家预备下的过冬粮食,仓里确实余出不少。我估摸了一下应该能拿出……大概一百石粮食麦米,还有大概十石粟米、豆菽之类。这些……王主簿觉得可够?”李振财说完看向王主簿。这个数字其实还不到往年李家寨纳粮的数目,但今年大灾,李家寨若是不多留下些粮食而按照往年的数目全部交出去,反而会让王主簿觉得他们不止如此。过犹不及,现在的数字刚刚好。
果然,王主簿听说能有一百多石粮食面上就是一喜,他和苗县令只求能让县里撑到朝廷下一批赈灾粮食下来,并不指望就靠李家寨一家救济全县百姓。回去再找县里的大户人家讨要一些,应该就足够了。没想到事情如此简单就达成的王主簿还准备再哭几声惨,此时激动之下几乎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哎呀,贤侄真是……深明大义。李家人高义啊,若是全县百姓都能如此,何愁这老天爷弄人。”
眼见人情算是到手一半了,两位老爷子相互换了个眼色,捋着胡子一脸欣慰的笑起来:“王主簿不必如此,我李家寨地处盩厔县界之下,多年来能够衣食无忧,还不是多亏了王主簿和县令大人的治下有方。二郎是我的儿子,我岂能不知道他的心思。旱灾刚起他就嚷嚷着想要出山放粮救人,可是我李家寨哪里能养得起全县的百姓,只好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这孩子倒是个死心眼儿的,自己放粮不成就想到借粮给县衙。唉,老哥别怨老弟我眼光浅只看自家孩子。.ukanshu.com开始我是真不同意借粮出去啊,谁知道这旱灾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自己能吃饱饭就不错了。可昨晚让那群歹人一闹,我算是想明白了。这粮食与其便宜了那些恶人,还不如拿出去救些好人。这不今儿个早上我还跟三弟说,等二郎回来就跟他商量借粮的事儿。没想到老哥您竟亲自跑了一趟,不说别的,冲着你老哥的面子,这粮食我……我们现在就给您装车!”
老爷子越说感情越投入,没喝酒都和喝醉了一样脸色胀红。不顾天都要黑了,摆手就撵着两个儿子出去搬粮食。一旁的王主簿赶忙拉住老爷子的胳膊,挥手让李振升兄弟俩坐下:“老弟,老弟的心意哥哥领了。粮食明天再装,你现在装粮食是要撵着老哥走吗?!”王主簿故作生气的板了下脸,不等一脸惶恐的李老爷子请罪,就松了脸颊笑呵呵揽着老爷子个肩膀:“唉,可惜无酒啊。要不然老哥定要和两位弟弟大醉一场,方解心中痛快啊!”
李振兴一听能喝酒,顿时撇下筷子站了起来:“哎呀,王主簿难得来一趟想要喝酒,李家身为主人岂能不满足王主簿这一点心愿?等着,我去把大侄子家里把他埋得酒挖来!”假公济私的说完,李老四深怕有人拦他,几步就跳出了房门,汲拉着布鞋瞬间就没了踪影。留下满屋子人哭笑不得坐在那里。
王主簿却是听到了一个让他好奇的人物,眨着迷蒙的老眼从在座的李戡、李坤、李成林等晚辈儿身上扫了一圈,状似糊涂的问道:“老弟的孙儿不是都在这儿么,这‘大侄儿’是说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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