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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望一眼北天的星空,确认了一下方向,脚步不停的向着无尽的黑暗中前行。虽然肩上扛着几十斤的粮食,但脚下依然疾步如风。虽然眼前一片昏暗,没有一丝明亮,不过凭借着多年的经验,这树林子没有对仇戈造成什么阻碍。不过跟着他的那些弟兄却没有他这中本事了,一路上磕磕绊绊的,弄出不少响声。只听‘哎呦!’一声,仇戈回头一看,见两个黑影撞到了一起,跌在了地上,一头受了惊的夜猫子扑腾着翅膀‘咕咕’叫着从树枝上飞走了。
听着几个弟兄丝毫没有克制嗓门的叱喝怒骂,仇戈不满的皱紧了眉头,却没有说什么,向着无边的黑暗中瞅了瞅,仇戈拉住还想往前走的弟兄:“就到这儿吧,黑布隆冬的根本看不见路,这距离差不多了,那些人一时半会儿追不上来。咱们在这歇会,等天亮了再找条路出山。”说着,仇戈把肩上的粮袋扔到了地上,一屁股坐了上去。“老四,找个不透亮的地儿,生点火,弄点吃的。”
一晚上跑来跑去,爬上爬下的。这会儿仇戈是真有点累了,拍拍屁股底下的粮食,嘿,老话说的好啊:民以食为天。人活着就是为了这张嘴忙活啊。仰起头看着树冠间露出的一丁点夜空,仇戈想起了小时候在草原上的那次逃亡,一样的黑夜,一样的想方设法甩掉追兵。只是那次没有这么多粮食,如果那时候身边也有这么一大袋粮食,阿爸也许就不会死了吧。
可惜人生没有如果,如果那时候真的有这么一袋粮食,仇戈也就不会是仇戈了。
当年刚刚十一岁的仇戈名叫羊奴,这当然不是什么正了八经的名字。实际上当初仇戈所在的毡帐就有三个羊奴,他们都负责牧羊,所以就叫羊奴。仇戈的父母都是汉人,是被东突厥部族打草谷的时候掳掠来的。羊奴是到了草原后才出生的,他的母亲,一个瘦小的汉人的女子,怀着他走过了三百里的瀚海生下了他。
应该说仇戈是幸运的,当年他的义父总是这么说他。还没出娘胎仇戈就是个老天垂怜的孩子。因为若是他母亲早几个月生下了他,那么突厥人打草谷时绝对不会带回这么小的婴儿,他死定了。若是他娘没熬住瀚海尘沙和烈日,仇戈也出不了娘胎,他死定了。若不是他出生时父母刚好被分配为奴而暂时安定下来,他就是出了娘胎,他瘦骨嶙峋的母亲也没有奶水哺育他,他只有饿死。若不是他父母遇到的主人家比较仁慈,让他喝着羊奶长大,仇戈活不到十岁。仇戈也就不是现在的仇戈了。所以仇戈是幸运的,他的幸运护佑着他在那个逃亡的夜晚躲过了追兵,躲过了狼群,遇到了‘义父’。
其实依着汉人那种骨子里逆来顺受的性子,只要有口饭吃,即使受再多鞭打和虐待,也不会干出杀主逃亡的事儿来。更何况仇戈的父亲是那么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从中原第一个统一的帝国大秦开始,汉人就是一直受到草原部族的威胁。
如若没有汉武帝一朝‘犯我大汉者,虽远必诛。’的呐喊。流浪在草原上的这些部族恐怕不会想到,汉人骨子里流淌着如此可怕的力量。恐怕不会相信这些懦弱的躲在坚城厚强里瑟瑟发抖的汉人一朝怒起出了长城,竟是这么的强大。
但是,大汉的天威实在太久远了,久远的不只突厥部族就连汉人自己也忘记了他们传承自骨血里的力量。愤怒的血鲜红,遇火可以燃烧,燃之则燎原。
当仇戈的母亲被他的主人抓进帐篷却再也没有出来后,仇戈就在他一向认为软弱的父亲手上看到了这种可以燃烧的血液。从那天开始,仇戈的父亲用一顿鞭子换来了被他偷偷藏在仇戈衣服里一块破旧的马蹄铁。然后就找机会磨炼这块马蹄铁,磨的满手鲜血,炼的满身烫疤。每当看到父亲的血流进燃烧的火炉时迸溅出半人高的火星,仇戈幼小的心中就充满了恐惧。当时的他还在无知的询问父亲‘阿母去哪了?’根本不明白他的父亲在做什么。
直到那一天夜里,天上看不到月亮,星星格外的明亮。仇戈裹着单薄的皮裘缩在羊圈里打瞌睡,然后睡眼朦胧的他就看到父亲拿着那把被他磨的锃亮的马蹄铁进了主人的毡帐。开始他以为父亲疯了,这种时候没有召唤就进入主人的大帐是会被毒打一顿的。仇戈扒着栏杆瞪着一双麻木的眼睛注视着大帐,等待着看父亲被一顿鞭子赶出来。这种场景太常见了,他无能为力。
但事实却和他想的不同,很快他的父亲就掀开帐帘跑了出来,后面却没有跟着擎着鞭子的主人。只见父亲直冲他而来,什么话也没说,一把将他抱出了羊圈,向他们的帐篷跑去。被抱在怀里的仇戈觉得脸上湿湿的,用手一摸却发现父亲的皮袍子湿了好大一块。而且黑糊糊的还很难闻,牧羊犬都被这臭味惊动了,汪汪的直叫唤。
仇戈被父亲放在毡帐门口,父亲嘱咐他让他在这等一下。仇戈看着父亲进到帐篷里,转身对着那些吠叫不休的狗打了个呼哨,赶着他们都回了羊圈。仇戈刚把狗笼子门关上,他父亲就抱着个包袱跑了出来,四处一望找到了他,连忙奔过来抱起他就跑。如果他们父子就这么跑出去,也许别人至少要到明天早上才能发现他们跑掉了。偏偏被父亲拖着往营地外跑的小羊奴自作聪明的出了个主意,于是他们被看马的奴倌儿发现了。这位同样是汉人的大叔却没有包庇他们,待发现他们父子要逃跑后毫不犹豫的就发出了警讯。
虽然仇戈父子最终抢到了一匹马,可惜却没能跑出多远。中箭,落马,徒步逃亡,没有目的地逃亡。或者有一个,偶尔可以停下来休息时,仇戈的父亲就会絮絮叨叨的跟他:说只要逃回关内就好了,进了关就到家了。
可惜当时无论是仇戈还是他的老父,都不知道他们离‘关内’到底有多远。所以当有一天带出来的囊饼吃光了,当仇戈的父亲脚步踉跄的走了几步后一个跟头栽倒却再没有爬起来后,他们的逃亡旅途彻底结束了。
仇戈以为父亲只是累了,眼看没有迫在眼前的追兵,饥肠辘辘的仇戈也就在父亲身旁坐下休息,喝了口水,却填不满腹中的饥饿。眼看父亲只是睡觉却不起身,仇戈只得自己去找东西吃,好在他还会掏兔子洞。当仇戈好不容易抓到一只兔子,兴高采烈的跑回去时,隔着一个陡坡就看到父亲睡觉的位置正围着五头狼。小小的仇戈呆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一幕,父亲的血染红了一片草地,父亲的手脚被撕扯的鲜血淋漓。当仇戈眼睁睁的看着父亲的一条腿被狼扯下来时,仇戈终于忍不住趴在地上吐了。然后仇戈昏了过去,甚至没想过自己还会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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