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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山头之上,北岳祠庙破败不堪,还需要耗费不少人力物力财力去修缮。

宴席渐渐散去。

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站在祠庙大门外,腰间系挂着一只光泽晶莹的翠绿小葫芦,正是她的搬柴哥哥,当年赠送给她的小礼物。事实上,当初谁都没有意识到这枚翠绿葫芦,竟然会是一件价值连城的极好法宝,还是陶家老祖亲自找高人鉴定,才确定了它的珍稀之处。

少女陶紫身边站着那位身材魁梧的老猿,正阳山护法。

陶紫从恢弘祠庙那边收回视线,转头笑问道:“白猿爷爷,苏姐姐就真的没机会返回正阳山了吗?”

老猿摇头道:“已是个废物,留在正阳山,徒惹笑话。”

陶紫哀怨道:“风雷园那个年轻园主也真是的,早不闭关玩不闭关,偏偏拣选在这个关头躲起来不见人,真是鸡贼。”

老猿咧咧嘴,“李抟景一死,风雷园就垮了大半,新任园主黄河天资再好,亦是独木难支,至于那个刘灞桥,为情所困的孬种,别看现在还算风光,破境不慢,事实上越到后期,越是大道渺茫,黄河出关之时,届时我们正阳山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前去问剑,到时候就是风雷园除名之日。”

老猿望向那座祖师堂所在的祖脉本山,正阳山。

老猿笑道:“我们正阳山不同,条条剑道登顶,一旦再在人间多聚拢些大势,不但可以一举跻身宗字头仙家,说不定还不止一位上五境剑仙!那会儿,一洲剑修,都要对我们顶礼膜拜,强者强运,此后百年千年,正阳山只会更加蒸蒸日上。比那趋于腐朽的风雪庙真武山,注定大道更高。”

陶紫叹了口气,“白猿爷爷,你说的这些,我都不太感兴趣。”

老猿突然说道:“清风城许氏的人来了。”

陶紫翻了个白眼,“那个烦人精。”

老猿笑了笑。

清风城许氏家主,在得了那件瘊子甲后,大肆清洗许家内部的旁支势力,很快就清理干净了内部隐患,除了当年搬出那座朱砂山之外,在大骊朝廷那边落了下乘,印象不佳,此外再无昏招。加上后来清风城许氏将嫡女嫁给袁氏庶子,亡羊补牢,攀附了一位位高权重的上柱国姓氏,如今也算山上扶龙脉的一股中坚势力,不过仍是要比正阳山逊色一筹。近几年来,清风城那位心机深沉的狐媚妇人,就一直旁敲侧击,希望她的嫡子,能够与陶紫结为神仙道侣,只是陶家老祖至今还没有松口。事实上,一旦陶家与清风城联姻,对于整座正阳山来说,都是一桩不小的好事,两家可以相互锦上添花。

一位气态雍容的宫装妇人,与一位身穿朱红大袍子的俊美少年联袂御风而来。

陶紫笑容灿烂,行礼道:“见过夫人。”

那少年则对搬山老猿行礼道:“拜见猿爷爷。”

老猿只是点了点头,就算是回复了少年。

妇人则动作轻柔,伸手抓起少女的手,神色亲昵,微笑道:“这才几年没见,我家陶丫头便出落得这般水灵了。”

一番客套寒暄过后。

妇人与老猿很有默契,让少年少女独处。

两位长辈则走向那座旧山岳祠庙。

祠庙外那边,陶紫一瞪眼,伸手道:“烦人精,你的那份礼物呢?”

一袭朱红袍子的俊美少年伸手握拳,然后骤然松开,空无一物,轻轻拍在少女手心,“收好。”

陶紫皱眉。

少年举起双手,嬉皮笑脸道:“别急,我们清风城那边的狐国,近期会有惊喜,我只能等着,晚一些再补上礼物。”

陶紫冷哼一声。

两人走在这座别国旧山岳的山巅白玉广场上,沿着栏杆缓缓散步,正阳山的群峰风貌,想来是宝瓶洲一处久负盛名的形胜美景。

少年瞥了眼陶紫腰间那枚翠绿葫芦,“你那搬柴哥哥,怎的也不来道贺?”

陶紫冷笑道:“以为是你这种游手好闲的?他如今可是大骊藩王,半洲江山之主。”

少年笑道:“这种话可别乱说。”

陶紫嗤笑道:“我站在这里乱说的后果,跟你听到了之后去乱说的后果,哪个更大?”

少年无可奈何,这臭屁丫头说得是大实话。

他趴在栏杆上,“马苦玄真厉害,那支海潮铁骑已经彻底没了。听说当年惹恼马苦玄的那个女子,与她爷爷一起跪地磕头求饶,都没能让马苦玄改变主意。”

陶紫哦了一声,“就是骊珠洞天杏花巷那个?去了真武山之后,破境就跟疯了一样。这种人,别搭理他就行了。”

少年沉默片刻,脸色阴沉。

因为想起了某个他当年第一眼看到,就最不喜欢的人。

不过让他心情略好的是,他不喜欢那个泥腿子贱种,只是个人私仇,而身边的少女和整个正阳山,与那个家伙,是神仙难解的死结,板上钉钉的死仇。更好玩的,还是那个家伙不知道怎的,几年一个花样,长生桥都断了的废物,竟然转去学武,喜欢往外跑,常年不在自家享福,如今不但有了家业,还极大,落魄山在内那么多座山头,其中自家的朱砂山,就为此人作嫁衣裳,白白搭上了现成的山上府邸。一想到这个,他的心情就又变得极差。

可惜龙泉郡那边,消息封禁得厉害,又有圣人阮邛坐镇,清风城许氏不敢擅自打探消息,许多云遮雾绕的碎片内幕,还是通过他姐姐所嫁的袁氏家族,一点一点传回她的娘家,用处不大。

只要那个人不死,就是清风城未来城主少年心头的一根刺。

当然更是正阳山的一颗眼中钉,很扎眼睛的。

相信如今最让正阳山忌惮的事情,还不是那个年轻人自身家底如何,而是害怕那个贱种当真攀附上龙泉剑宗,尤其是一旦与那位青衣马尾辫的女子,真有了拎不清的关系,就会很麻烦。毕竟她是阮邛独女。

龙泉郡是大骊朝廷与山上山下心照不宣的一处禁地,无人胆敢擅自探究。

就因为圣人阮邛是大骊当之无愧的首席供奉。

大骊宋氏两代皇帝,对这位风雪庙出身的铸剑师,都诚心诚意奉为座上宾。

少年回望一眼。

旧山岳祠庙遗址当中。

妇人与老猿聊过了一些宝瓶洲形势,然后转入正题,轻声道:“那个刘羡阳,一旦从醇儒陈氏返回龙泉剑宗,就会是天大的麻烦。”

老猿讥笑道:“比起我们正阳山,你们许家这点未来的小麻烦算什么。”

妇人愁眉不展,“山上修行,二三十年光阴,弹指功夫,我们清风城与你们正阳山,都志在宗字头,无远虑便有近忧。尤其是那个姓陈的,必须要死。”

老猿淡然道:“别给我找到机会,不然一拳下去,就天地清明了。”

妇人恼火道:“有这么简单?!”

老猿反问道:“我不去找他的麻烦,那小子就该烧高香了,难不成他还敢来正阳山寻仇?”

妇人哀叹一声,她其实也清楚,哪怕是刘羡阳进了龙泉剑宗,成为阮邛的嫡传弟子,也折腾不起太大的浪花,至于那个泥瓶巷泥腿子,哪怕如今积攒下了一份深浅暂时不知的不俗家业,可面对靠山是大骊朝廷的正阳山,依旧是蚍蜉撼树,哪怕撇开大骊不说,也不提正阳山那几位剑修老祖,只说身边这头搬山猿,又岂是一座落魄山一个年轻武夫可以抗衡?

可不知为何,妇人这些年总是有些心神不宁。

老猿扯了扯嘴角,满脸讥讽,“夫人,你觉得风雪庙剑仙魏晋,如何?”

妇人虽然不知这头老畜生为何有此问,仍是回答道:“是李抟景之后、马苦玄之前的一洲天才第一人。”

老猿说道:“那么魏晋若是问剑我们正阳山,敢不敢?能不能一剑下去让我们正阳山俯首低头?”

妇人笑了,“自然是敢的,却也不能。”

老猿最后说道:“一个泥瓶巷出身的贱种,长生桥都断了的蝼蚁,我就算借给他胆子,他敢来正阳山吗?!”

“这么说可能不太中听。”

妇人停顿片刻,缓缓说道:“我觉得那个人,敢来。”

这头搬山猿爽朗大笑,点点头,“倒也是,当年就敢与我捉对厮杀,胆子是真不小。不过如今可没有谁会护着他了,离开了龙泉郡,只要他敢来正阳山,我保管让他抬头看一眼正阳山祖师堂,就要死在山脚!”

————

远离宝瓶洲不知几万里之遥的那座北俱芦洲,被齐景龙画出一座符箓雷池的山头之上。

穿着一袭黑色法袍的年轻人,就在山上逛荡了足足两天,要么走桩练拳,要么闲来无事,就跑去山脚边缘那蹲着,欣赏齐景龙画符手法的精妙。

陈平安是彻底打消了练习天地桩的念头。

不是姿势太过丢人,实在是强行四桩合一,只会拳意相错,失去那点意思。

这段时日还是修行多于练拳,毕竟当下身子骨太过虚弱,太多走桩反而会伤及根本,实打实的山巅境三拳砸在身上,换成寻常金身境武夫,死了三次,换成一般的远游境武夫,应该也死了。至于他陈平安,当然不是说就比八境武夫更加强势了,事实上他就等于死了一次。

这天暮色里,陈平安蹲在竹箱旁边,又画了一些寻常的黄纸符箓。U.uknsh.

陆陆续续的,已经画了七八百张符箓了,当初隋景澄从第一拨割鹿山刺客尸体搜寻来的阵法秘籍,其中就有三种威力不错的杀伐符箓,陈平安可以现学现用,一种天部霆司符,脱胎于万法之祖的旁门雷法符箓,当然不算正宗雷符,但是架不住陈平安符箓数量多啊,还有一种大江横流符,是水符,最后一种撮壤符,属于土符。

黄纸材质,并不昂贵,世俗可买的金粉丹泥,相较于需要消耗神仙钱的仙家丹砂,其实也不算什么,何况陈平安在春露圃老槐街那边,还买了一堆瓶瓶罐罐的山上朱砂,别说一千张乱七八糟的符箓,就是再来一千张都足够了。

陈平安将那一摞摞符箓分门别类,一一放在竹箱上边。

都可以下一场符箓大雨了。

陈平安欣赏片刻,心满意足,重新收起,藏在袖中,沉甸甸的,大概这就是钱多压手的感觉了。

陈平安最后背靠竹箱,坐在地上,抓起一根草,掸去泥土,放入嘴中慢慢咀嚼,然后双手抱住后脑勺。

天底下最快的,不是飞剑,而是念头。

比如一下子就到了龙泉郡的泥瓶巷和落魄山,又一下子到了倒悬山的那座台阶上。

陈平安闭上眼睛,心神沉浸,渐渐酣眠。

不知过了多久,再一睁眼,便见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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