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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说任你陈平安千算万算,不惜耗费家底无数,辛苦布局护着那个郑大风,到头来就只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说不定就会死在这里。

这样也不错,帮你收了尸,带回道观便是,乖乖成为藕花福地的养料。

踩在那只巨大金黄色养剑葫上边的小道童,身形摇摇晃晃,幸灾乐祸道:“好戏登场喽,小小宝瓶洲,有苦头吃啦。”

不到半个时辰而已。

登龙台就彻底安静下来。

而最终结果令人匪夷所思。

走下登龙台的人,竟然是那个郑大风,关键是他身上干干净净,没有任何重伤濒死的苗头。

苻东海和苻春花心境剧烈起伏,死活不愿意相信眼睛所见。

难道父亲苻畦死了?

这可不全是坏事!

两人心有灵犀地对视一眼。

苻南华神色自若,脸上带着微笑,心中一动,听到心湖上那番隐蔽话语后,苻南华手掌翻转了一下,做了个不易察觉的小动作。

丁家那边,有位老供奉一步向前,对丁氏家主附耳低语,后者很快就去跟方侯两大姓氏的家族窃窃私语,两人神色各异,最后仍是点头。

苻南华的那个小动作,如同大石砸湖,引来涟漪阵阵。

郑大风走下登龙台后,一言不发,陈平安陪着郑大风坐入一辆马车。

郑大风瞬间面如金纸,沙哑道:“苻畦打到一半,就认输了,分明是半点脸皮都不愿意要了。苻畦既不愿意陪我死战到底,没有给我破开九境瓶颈、一举跻身十境的那一线机会,也没有拿出所有家当跟我拼命,只是跟我互换了伤势,所以这趟返回内城药铺,一定会有大危险。陈平安,你最后想好!是半路下车,还是跟着我返回药铺?!”

陈平安淡然道:“苻畦不要脸,我要的。”

郑大风歪了歪头,伸手抹去从耳中流淌而出的鲜血,笑道:“这种话你自己信吗?你要是要脸,就为了几文钱,每天大清早候在树墩子那边,拿了信然后在小镇跑来跑去?”

陈平安摇头道:“那个钱,我挣得心安理得。”

郑大风苦笑道:“怎么,你非得我求你,才肯离开?”

陈平安说道:“你求我也没用。”

郑大风后仰靠去,“你他娘的到底图什么啊?”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上次在老龙城破境,就有古怪,但还不明显,这次我去了趟藕花福地,回来后,到了老龙城,不知为何直觉告诉我,在我心井之中,有恶蛟游曳正抬头,一旦选择离开,它可能就会摆脱束缚,彻底出水了。这可能是我逆天而行、重建长生桥的必然劫难,估计在我跨过那座石拱桥的时候,觉得被这方天地接纳,其实是错觉,不是什么好事,而是已经被浩然天下盯上了,今天逃,此生都要逃。”

这个,郑大风相信。

不过他心底知道,这其实还是陈平安的“借口”,虽然言语千真万确。

郑大风骂骂咧咧,“那你也别因为老子死在这里啊,换个人行不行,别让我郑大风觉得亏欠,行不行,你去找对你刮目相看的李二,或者你的好哥们刘羡阳……”

陈平安指了指郑大风眼睛,“眼眶流血了,好好擦擦,本来就长得不周正,那个姑娘会喜欢你,眼光真是不太好,要是她还活着,看到你现在这副模样,估计就喜欢不起来了。”

郑大风笑骂着一脚轻轻踹向陈平安,结果被陈平安一巴掌随手拍掉。

三辆马车驶向老龙城。

三名车夫都是范家死士,神色从容。

驶出十余里后,道路上出现两位方家供奉,仅剩的七境武夫和一位金丹修士。

郑大风想要下车,却被陈平安拦阻下来。

隋右边率先走下马车,卢白象尾随其后,只不过暂时交由隋右边一人对付两人,卢白象跟着两辆马车缓缓而行,随时可以接应隋右边。

一辆马车停在原地。

之后又有侯家供奉拦路。

朱敛跳下马车。

又有一辆范家马车停下。

魏羡步行跟随最后一辆坐着陈平安和郑大风的马车。

再后边,是丁家供奉。

魏羡身穿龙袍,外边披挂着甘露甲,停下脚步,马车继续前行。

郑大风摇头道:“是苻家的意思,已经完全不是我们之前预估的局势了,登龙台之战,比预期好了太多,但是走下登龙台,比最坏的结果还要坏太多。苻家竟是连云林姜氏的脸面都没太当真,这是怎么回事?”

临近老龙城外城东大门,陈平安掀开帘子瞥了一眼,“这说明我当时说的,躲在幕后的上五境修士出现了,而且不太会是玉璞境,就算是十一境,多半也会是一名剑修,所以才能够让云林姜氏都隐忍下来,但是真正最坏最坏的情况,是那个等着我们俩的大修士,很早就牵涉进了姜氏嫡女下嫁老龙城的局内,杀你郑大风,只是随手为之,大买卖的小小彩头而已。至于范家,说不定已经被排除在外了,要遭到一轮清算,范峻茂不管出不出手,范家都已经有了灭顶之灾的苗头。”

郑大风自嘲道:“如此说来,我郑大风是死无葬生之地了。就看那位守株待兔的大修士,给不给我跻身十境的机会。”

马车缓缓停下。

陈平安掀起帘子,抬头望向城头高处,轻声道:“可能比较难了。”

郑大风和陈平安并肩站在入城的大道上,城头上站着三人,一位平淡无奇的老人,桐叶宗嫡传杜俨和妻子丁氏。

丰神俊朗的杜俨轻声笑道:“老祖宗,你老人家亲自出马,是不是太欺负人了?”

老人微笑道:“不仗着境界修为欺负人,那为何要辛苦修行?再说了,我如今的境界,是天上掉下来的吗?不也是次次搏杀,九死一生,一点点攒下的家当。”

杜俨笑着点头道:“老祖宗教训的是。”

杜俨犹豫了一下,“那个叫陈平安的家伙?”

老人笑道:“我听说过这个年轻人的名字。先前自家那个废物借走了宗门重器,到头来还是一名剑修捷足先登,宰了扶乩宗大妖,白白让姜尚真得了天大便宜,我知道那名剑修的名头,厉害着呢,左右,文圣的弟子,前一百年间,打断了各大洲许多极好剑胚的剑心,比如婆娑洲那个曹峻,风头一时无两,后来老秀才自囚学宫功德林,左右就消失了,他的剑术,很高明的。左右当初在海上,就问到了陈平安这个名字,所有陈平安肯定跟文圣一脉大有渊源的。”

杜俨听得头皮发麻。

能够让自家这位桐叶宗中兴之祖一口一个“厉害”、“很高明”,那得是何等出类拔萃的剑仙?至于“文圣”“老秀才”“大有渊源”,更是让杜俨觉得这次陈平安会安然无恙了,不过那个郑大风,肯定难逃一死。

不曾想老人又说道:“不然你以为我为何要带上那艘渡船?我等着那个左右呢,不怕他来,就怕他让我白拿了那件本命物。”

杜俨心情激荡,作揖道:“老祖宗神武,气魄之大,冠绝我桐叶洲!”

老人嗤笑道:“这种废话不要多说,有本事自己走到我这个高度,让你自己的子孙、后世宗门弟子拍这等马屁。”

杜俨忐忑道:“不敢奢望。”

老人摇头道:“所以你也是个不成气候的废物,不过是运气好,随了我的姓氏。”

杜俨没有半点郁闷,反而开心笑道:“运气好,不也是本事。”

老人破天荒点了点头,道:“这话没错。”

老人一步跨出。

刹那之间,老人便直接来到郑大风眼前,相距两三步而已,几乎面对面了,因为个子不高的关系,老人还得微微仰视这位受伤不轻的九境武夫,笑问道:“听说你是骊珠洞天那边的看门人,给那个古怪老儿打杂,不知道我打死了你,他有没有胆子离开那座牢笼,找我麻烦?”

郑大风无动于衷。

一拳递出而已。

老人双手负后,站着挨了一拳,倒滑出去数步,只是整个人身形岿然。

反观郑大风腹部,被一条小舟模样、长达两臂的器物,洞穿了。

老人习惯性伸出大拇指,撇去嘴角一丝鲜血,“就这点劲儿?我可不是纯粹武夫,不都说练气士的体魄是纸糊的嘛,我看也不尽然。”

老人弹指,弹掉那点鲜血,然后指了指郑大风腹部,“这可不是剑修的本命飞剑,我这辈子最烦剑修,太喜欢出风头,尤其是剑仙之流,眼高于顶,我恨不得把他们的眼珠子抠出来,塞进他们的屁-眼里头去。只可惜等我能做到这件事的时候,就又得遵守这方天地的规矩了,大牢笼啊,没办法轻易离开山头,你说可恨不可恨?”

说到这里,老人斜眼瞥了一下天幕。

郑大风一步踏地,向老人再出一拳。

结果被老人侧过身,同时一只手按住郑大风的脑袋,往后方一推。

郑大风倒飞出去百余丈,腹部还牢牢钉着形若飞剑的那艘小舟,倒在血泊中,一次次挣扎着起身,一次次跌回地面。

老人转头望向陈平安,问道:“你能喊来左右吗?”

根本就不等年轻人任何答复,就已经一袖挥出。

一袭白衣倒飞出去,只是在空中轻灵旋转,飘然落地,先后一脚重重踩入地面,这才止住后退身影,双袖飘摇。

老人微微讶异,“比想象中要好些嘛,竟然有资质不当个废物,不错不错,可惜不姓杜,那么死了也不……可惜!”

老人抬起一手,轻轻按下。

一只大如山峰的金色手掌,直接破开老龙城上方的云海,往陈平安头顶山岳压顶而去。

陈平安以云蒸大泽式向天出拳。

方圆百丈之内,尘土飞扬,遮天蔽日。

大坑之中,陈平安缓缓走上斜坡,重新出现在老人视野中。

老人环顾四周,点头恍然道:“看来那左右并非你小子的护道人,自然就赶不来了……”

言语之间,法袍金醴被打出金色真容的陈平安,好像被一只无形大手拦腰抓住,整个人腾空飞起,划出一道圆弧,撞入老人身后的老龙城城墙之中。

老人摇头道:“好苗子又如何,连上五境都不是,还不是废物?”

看也不看后边的城墙,老人伸出手臂,轻轻向后一弹指。

陈平安撞入城墙处,出现一张巨大的裂缝蛛网,被老人弹指后,已经深陷城墙中的陈平安直接撞破了整堵墙壁,落在外城中。

老人挠挠头,等了片刻,天地尤为寂静。

郑大风半蹲在地上,抬起头,老人笑道:“你可以尝试着折断那根老烟杆,我很好奇那老家伙是亲自来救你,还是些雕虫小技。”

郑大风口吐鲜血,艰难道:“杀我一个人就够了。”

老人摇头道:“骊珠洞天那老家伙站在我跟前,跟我说这话,我说不定才会考虑一二。”

老人皱了皱眉头,转头望去。

那个年轻人竟然强撑着重新出现在了城墙大窟窿当中,手中握有一颗丹丸模样的东西。

一位教习嬷嬷脸色阴暗,“是一颗上五境妖丹,如果是被炼化之物,这一炸开,整个老龙城东边都要毁了。”

苻南华放声笑道:“此人绝对不会如此作为!”

教习嬷嬷神色古怪,瞥了眼苻南华,后者轻声笑道:“这种人,就是这么蠢。”

孙嘉树叹息一声,陈平安确实不会这么做的。

他刚走出一步,就被元婴老祖一把按住肩头,“不可强出头,不然孙家此番谋划,全部付诸东流。”

孙嘉树挣扎了一下,仍是被老人死死按住,“其他事情,你都可以任性,这件事,不行!这不是你孙嘉树一个人的事情。”

孙嘉树依然想要说话,竟是直接被孙氏老祖打晕过去。

陈平安坐在破碎城墙边缘,摊开手掌,“我用这颗妖丹,买郑大风一条命。”

虽然距离颇远,可是老人依旧听得一清二楚,“什么时候九境武夫的性命?值这么多钱了?”

略作思量,老人笑着点头,“不过九境武夫再少,总比这十二境妖丹要多一些,我答应了。”

他伸手一抓,将那颗十二境妖丹收入囊中,然后冷笑道:“郑大风的命留给你了,至于这个小崽子的武道境界嘛,就别留着了。”

只见老人一跺脚。

死命挣扎着起身的郑大风背脊处传来一连串的崩碎声响。

一位九境武夫,如同没有了骨头,瘫软在地上。

老人看着那个年轻人,“好了,现在你又拿什么来买下自己的性命?记住,要比十二境大妖的妖丹更加珍贵,才行。”

年轻人盘腿而坐,血人一个,已经看不清面容。

老人笑道:“都说我这个人脾气不好,我今儿破例一回,等你会儿。”

这位貌不惊人的桐叶宗中兴之祖,那件本命仙兵,名为吞剑舟。

远古时代一条巨大吞宝鲸的完整尸骸,历经六百年整,才炼化而成。六百年间,桐叶宗倾尽人力物力,孤注一掷。

桐叶宗被南边玉圭宗唯一一次压过声势,就是在那段惨淡岁月,先是开山老祖一脉的宗主,在一场远游中土神洲的变故中,身死道消,宗门没了仙人境坐镇,青黄不接,然后是桐叶宗为了杜氏老祖,财力一掏而空,老修士炼化本命仙兵后,又闭关了数百年之久。

只是当这位老人出关后,第一事情就是乘坐“渡船巨舟”,到了玉圭宗山头,约战一位玉璞境剑仙,只分生死,结果直接将那名剑仙打死,连剑修的本命飞剑都给吞掉了。

既然能吞掉剑仙飞剑,那天底下还有什么是吃不进肚子里的?

老人等了片刻,问道:“想好了没有?”

陈平安摇摇头,“没了。”

老人笑眯眯问道:“腰间的养剑葫芦,品相还凑合,嗯,还有块玉牌,有些年头了,竟然是件咫尺物?可惜加在一起,也买不了你的命,何况你死了,东西就都是我的了。”

陈平安低下头,拍了拍养剑葫,挤出一个笑脸,说了一句别人的言语,“这辈子就这样了。你们能跑就跑吧。”

然后他颤颤巍巍伸手,满是鲜血的左手,一把扯下腰间那块玉牌,死死握在手心,想要一把捏爆这枚辛苦中炼才只是从窍穴取出的咫尺物。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件东西,死也不能留给别人染指。

咫尺物安然无恙。

陈平安满是愧疚,只是到最后,有些委屈。

从来不会怨天尤人的陈平安。

有些委屈。

他抬起攥紧玉牌的手臂,横在眼前,泪水糊着血水,只是不愿让世间看到这一幕。

陈平安放下双手,缓缓闭上眼睛,高高抬头,往南边瞥了眼,“我有一剑……可搬山,可倒海……”

那位桐叶宗中兴之祖,嗤笑道:“这是做啥子?临终遗言,不是应该破口大骂我欺负人吗?”

于是他驾驭本命仙兵,“一剑”戳穿了城洞那边年轻人的腹部。

不知为何,那块玉牌粉碎了。

老人微微皱眉,不过也只是觉得可惜少了一件咫尺物。

————

穗山之巅,一位坐在石碑之巅死死耗着那位金甲神人的老秀才,一直在默默推衍天地,脸色大变,站起身,以罕见的肃穆神色沉声道:“傻大个,助我劈开两大洲之间的屏障,别问,速度!”

身披金甲、以剑拄地的穗山大神更是奇怪,点了点头,什么都没问,就现出高如山岳的金身法相,一剑劈斩而去,直接劈出了一条类似光阴长河的无尽虚空。

老秀才一掠而去。

缝隙合拢。

整座中土神洲的中岳穗山,山水气运震荡不已。

————

天地间,U.uuanshu&#46m有人像是听见了老龙城的那句言语,她轻柔应声道:“来啦。”

————

破碎后坠地的骊珠洞天,整座方圆千里的小天地都开始剧烈摇晃。

阮邛脸色铁青,竭力压制这份疯狂至极的气运絮乱。

一大片斩龙台石崖处。

掠出一抹白色的高大身影。

她带着两只雪白大袖,笔直升天。

在这座浩然天下的天幕穹顶处瞬间停滞,然后瞥了眼宝瓶洲版图的最南端。

身形如一剑而去。

雪白身影所到之处,整座宝瓶洲上方,在大寒时节都响起了一阵阵雷鸣。)书友们快关注起来吧!</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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