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西蒙的耳朵 第一-二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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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机头等舱内，伊娃凭窗俯视。松辽平原广袤的平原，荒芜的土地，蜿蜒在平原上的松花江，在松花江畔逐渐清晰的哈尔滨市城市轮廓逐一展现在她眼下。

伊娃十分了解自己的丈夫，一个傲慢、自负、倔强的犹太富翁，不会听从绑匪的要挟、恐吓的，况且，他奉金钱为世俗的上帝，不会轻易做出牺牲。接到西蒙被绑架的电报，她就立即从巴黎起飞来哈，只有她才能解救她的儿子。

“快飞啊！哈尔滨就在眼前，为什么还不降落！我的西蒙平安回来了吗？要是……啊，上帝，赐我智慧，给我力量吧！让我勇敢地面对残酷的现实。”

约瑟在机场边沿仰望南空，看到了银光闪闪的飞机。他的思想也和飞机一起飞翔和螺旋桨一样在飞快旋转。他怕面对伊娃，他无法解释为什么西蒙至今还没有回家！必须让伊娃明白，不付赎金是明智的决定，但要使她明白，多困难……

白雪低声地：“飞机要下降了……”

“噢”约瑟被唤醒，“我怎么对她说呢？”

“伯母是你的贤慧妻子。”

“但是……西蒙是在我保护下被绑架的。”

“她会想这是上帝的安排。”

“要是她知道是那个恶毒的女人……”

“错不在你。过去的事，在适当的时候我会对她说的。”

“但我拒付赎金。”

“她了解你。”

“听说，人们对我登报公开声明，说法很多。”

“伯母也会有她的主张。要有耐心。”白雪握了握约瑟的手。

客机降落。广播声：“接客的小姐、先生们，从上海飞来的57次航班已经正点安全降落……”

约瑟和白雪向伊娃挥手。约瑟大声叫唤：“伊娃！”

白雪激动地呼唤：“伯母！”

“我的儿子，约瑟，我的儿子平安回家了吗？”伊娃边叫边跑了过去，东寻西觅，“我的西蒙呢？难道他还没回家？啊！我知道我不来，我的西蒙是不会回家的。”

约瑟将伊娃搂在怀里，抚摩她的肩膀，安慰说：“别急，亲爱的，西蒙就要回来了，你很快就会看到他的。”

白雪上前：“伯母”

伊娃推开约瑟，抱住白雪：“白雪，我的儿子，我的西蒙……”

白雪的眼眶红了：“我很难过，我没有细心照看他。”

“不，不，这不是你的错。”伊娃放开了白雪，“但是，为什么你不劝约瑟立即赎回西蒙？”

白雪无法正面回答：“上帝不会使信奉他的人希望破灭，不会抛弃信仰他的人，会倾听信徒的祷告。”

“是的，是的，上帝是仁慈又怜悯！他宽恕我们的罪过。但是我们的过失，也应受到惩戒”伊娃转向约瑟，“都是你造的孽！快去会堂*忏悔，现在就去！”

“我们先回去，你需要休息。”

还好，伊娃没大哭、大闹，感谢上帝。约瑟悬着的心放下去了，对妻子说。

“不，你先跟我去会堂！只有得到耶和华的宽恕，我们的儿子才有救，你的灵魂才能得救，才能得到安宁。”

“好吧，我们去会堂！”

*会堂：犹太教的地方组织机构和举行宗教活动场所的名称。

在会堂，伊娃更不会竭斯底里大发作的。此时在约瑟看来，天空还是蔚蓝，阳光还很明媚，暴风雨不会来临了。

约瑟和白雪扶伊娃上车，吩咐司机：“去我们的会堂。”

保镖坐在司机助手座，另两位保镖坐上另一辆车。

两辆车驰离香坊机场，沿着通道街（今中山路）直奔大直街，绕过喇嘛台冲下坡。经过火车站，霁红桥，拐驶进新城大街，接近《大光明珠宝行》时，一辆警车警笛长鸣，呼啸而来，在珠宝行门前停下。

伊娃惊恐地叫喊：“上帝啊……”

约瑟搂住伊娃安慰她说：“不用怕，警车不是冲我们来的。……停车，停车！”

约瑟的车在《大光明珠宝行》对面街旁停下。

从警车跳下十来个警察，冲进商行。他们砸开玻璃柜，抢劫珠宝、殴打店员。

店员愤愤地叫道：“你们是强盗，土匪！大白天抢劫，是皇军养的匪徒……”

陈学文闻声从内室跑出：“你们是——”

带队的瞧了瞧陈学文，反问道：“你就是陈学文吧！”

“本人就是！你们这是做什么？”

“有人告发你谋划绑架西蒙，你被捕了！来啊，把陈学文给我捆了！”

两个警察用绳将陈学文五花大绑。

陈学文一边挣扎，一边抗议：“你有什么凭据？！没有凭据就胡乱抓人！”

领队：“凭据？去了警察厅，会给你凭据的！告发人就在警察厅！”

陈学文大声叫冤：“这是诬告！是陷害！……”

陈妻闻声急急从里屋奔出：“学文！……”

“带走！”领队一挥手，厉声喊道。

两个警察推打着，将陈学文押出店门。

陈妻追出店门：“天啊，是什么人黑心肝陷害我们……”

约瑟上身探出轿车窗外，惊讶地：“陈学文出事了？”

陈学文看到约瑟，愤怒地叫道：“是你！你为了侵吞我《大光明珠宝行》，竟使出这等手段！恶人必遭恶报！你儿子西蒙休想回来了！”

陈妻奔向约瑟：“你……你这黑心肠的，你害我家破了产还不罢休，又勾结官府陷害我的人！你这天诛地灭的，你家都不得好死……”

“不是我！”约瑟也火了。

白雪急忙跳下车：“伯母，约瑟先生没有坑害陈先生，这里有误会！”

“走！”两警察将陈学文推向警车。

陈学文扭头叫道：“不是他，还有谁？”

“这……我不知道！”约瑟叫道，“这事与我无关！”

白雪：“我们会弄明白的！”

陈学文被推上警车，他向妻子叫道：“去，去找学武！”

警车开走了。

围观的市民愤愤地责问约瑟：”约瑟大老板，你儿子被绑架了，我们都很同情你。但你指控陈老掌柜的，有证据吗？”

约瑟愤愤地叫道：“我没有指控陈掌柜！没有！我以人格担保，我对耶和华起誓，我没有向警察厅举报任何人，请大家相信！”

白雪恳求地：“请大家相信约瑟先生吧。”

众：“要不是你，就请你公开声明！”

约瑟：“我会的！”

一老者出面调解：“既然约瑟大老板说没干这缺德事，就让他走吧！”

“约瑟，我们等你公开声明！”众人嚷嚷着让开了道。

“上车，白雪！”约瑟朝白雪喊道。

白雪上了车。

“走！”约瑟说罢，轿车开出人群组成的通道。

犹太教是犹太民族的精神支柱。两千多年来，失去祖国，受尽侮辱，惨遭迫迫、屡经浩劫的犹太民族没有灭亡，而是顽强地生存，发展，壮大着，靠的就是这人类最古老的一神教的维系、激奋。凡是有犹太人聚居的地方就必定有犹太教会堂，在哈尔滨就有两座。建于1918年的新教堂位于叙纹街北端与大同路口交汇处的小广场南侧，砖石结构，入口处有双圆心尖券柱廊，加强了大门的深度，正殿上覆盖着巨大的鼓座双圆心式穹顶。顶上耸立标示犹太教的六角形圣星。*

约瑟、伊娃在新会堂前下了车，双双登上台阶。

从会堂内传出赞美歌：

我要歌颂上帝，

因为他赢得了光荣的胜利，

他把战马和骑兵扔进海里。

上主是我坚强的保护者，

他拯救了我。

他是我的上帝，我要赞美他。

他是我父亲的上帝，我要歌颂他……

入口处，伊娃匆匆为约瑟披上“塔利特”。

他们一进入会堂便分开。约瑟朝头戴“卡巴”、肩披“塔利特”、佩带着护符匣*的男子中间走去。

白雪没进犹太会堂，她坐在轿车里，看着趾高气扬、昂首挺胸，列队阔步经过的日本宪兵；低首下心、不遑四顾匆匆来去的行人，听着从堂传出的赞美歌，不由地想：光荣、胜利最终属于上帝，但是眼下日本赢了。在哈尔滨，在整个东北上空飘扬的不是太阳旗？“满洲国”的哈尔滨在日本宪兵“强有力”的“保护下”大白天不是“秩序井然”一派“太平景象”？街上的行人不是“雅雀无声”？但是，骤然而起的警笛声和枪声，却令人惶恐。一到夜间，市民更是提心吊胆，无法安眠。抢

*六角星：也称大卫之星，刻在犹太会堂及各种宗教用品上，也是现在以色列国旗的标记。大卫之星象征自由与幸福。

*卡巴、塔利特、护符匣均为犹太教礼议用品。塔利特为带有流苏的围巾。身披此巾表示遵守律法；护符匣佩带身上以抵御魔鬼的侵害，受到上帝的保护。

劫、凶杀一再发生，众多有钱的中国人、俄罗斯人、犹太人被绑架，大笔钱财被勒索。对此，日本宪兵队，警察厅却熟视无睹，听之由之。但西蒙，这个法国公民被绑案件，却引起当局特别关注。警察厅督察长帕里托夫亲自率队到马迭尔调查，而且，神速破案，不仅拿获绑匪，还抓走了绑架案主谋陈学文！不，不！陈学文绝不可能唆使歹徒去做这伤天害理之事！他对约瑟有怨有恨，但他是个正派的商人，是个明礼义、知廉耻的老人！而约瑟是个光明磊落的男子汉，也绝不会诬陷对手！那么，警察厅为什么要兴师动众，大造声势逮捕陈学文？弄巧成拙，欲盖弥彰！，他们要掩盖什么？载赃陷害，是为了混淆视听，解脱自己。社会盛传警察厅、宪法兵队组织白俄绑架有钱人不是空穴来风，无稽之谈！她联想到在马迭尔旅馆对面偷拍的日本人，这个日本人是谁？哈尔滨日本宪兵队的秘书片山若是偷拍照片的人，他就是绑架西蒙的幕后人物。她又突然想起荒山下窑洞前的冲突，那场富有戏剧性的遭遇战，好像经过事先计划、安排。不错，我们是想引蛇出洞，擒拿绑匪，解救西蒙；而对方则是想诱出约瑟，将他绑架。假如片山就是绑架西蒙的幕后人物，那么，为什么他要亲自登场亮相？为了赎金？不，片山大权在握，生杀予夺，他手下的谁敢私吞赎金？那么，是什么原因促使他亲自出马？白雪一时困惑不解了。

从会堂传出诵读声：“耶和华的律法全备，能唤醒人心；耶和华的法度确定，能使愚人有智慧。”

白雪虔诚地祈祷：“啊，仁慈的上帝，祈求保佑西蒙、保护弱者。啊，万能的上帝，祈求你赐我智慧，让我找到答案……”

会堂内，伊娃悄悄走到会堂边沿的妇女行列中祷告。祷告毕，人们互相祝福，有序地退出会堂。

约瑟和伊娃逆众而行，来到诵经堂前，虔诚地：“我们来晚了，又来得太急了，求上帝宽怒。请尊敬的拉比听取我们的忏悔。”

“让我们一起祈祷吧，约瑟、伊娃！”

拉比阿隆·吉雪列夫步下经坛，亲自将“卡巴”戴在约瑟头上，把一只经文护符匣放在他的前额，匣带在后脑部打结固定后，分别搭在肩膀上，垂置在他胸前。他把另一只匣放在约瑟左臂内侧，盒面朝着他的心脏，把相连的黑色皮带在小臂上绕了七圈，在他手掌上绕了三圈，最后绕在中指上。

约瑟低声地：“代表上帝的希伯来字母已经绕在我的手臂、手掌、手指上，我已经排除了杂念，可以专心祈祷了。”

拉比问道：“你不会忘记我们和上帝订立的契约和应承担的义务吗，约瑟？”

“塔利特”上的600条流苏、四条绳穗和绳上的结代表我们犹太教613条诫律，黑色条纹象征我们对耶路撒冷圣殿被毁的哀悼。”约瑟答道。

“我们现在就面对圣城耶路撒冷，要时刻牢记我们民族的历史！”拉比说着，重新登上诵经坛，从“法柜”*内庄重地取出《托拉》*高举着，步下坛。

约瑟恭敬地双手接过，递给伊娃。伊娃又双手奉还给拉比。

“让我们一起诵读《利末记》*第24章第14条吧！”

拉比高声朗诵圣经：“你们若不听从我，不遵行我的诫命，厌弃我的律制，厌恶我的典章……我就为你们的罪加七倍惩罚你们，我必断绝你们因势力而有的骄傲。”

伊娃严厉地训叱约瑟：“约瑟，你要不听警戒，你将受严厉的惩罚！”约瑟下跪，忏悔：“我有罪！我请求耶和华宽恕我的罪蘖！”

阿隆·吉雪列夫：“……他们要是承认他们的罪……他们的心若谦卑了，他们也服罪蘖的惩罚，我就不厌弃他们，也不厌恶他们。忏悔吧，约瑟，把你所有的过失，都向耶和华忏悔吧！”

约瑟：“我曾经做过许多违背十戒的事，我都向耶和华忏悔了。今天，

*法柜：犹太教的圣物，是摩西奉上帝之命制造的木匣，内藏放上帝与犹太人所立的法，即“十诫”的石版，故称法柜。

*《托拉》：希伯来经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