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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尔滨大舞台地处道外东四家子荟芸里以西,曾经是哈尔滨最负盛名的大戏院。一楼木板长凳,供普通百姓用。二、三楼设包厢,分等级。当时的远东报馆有报导:“东四家子大舞台为本埠破天荒之事业,开幕后又值各界放假之际,故每日前往观听者人山人海,每日得票约在千余元大洋云云。”虽说32年让大洪水泡了,日本鬼子来后,看戏的也少了许多,但大舞台名气还在。约瑟不在自家的马迭尔剧场,也不在他名下的电影院举办西蒙的钢琴独奏会,除了担心场地小,容纳不了众多免票前来凑热闹的市民外,图的就是大舞台的名气。现在,大舞台正门墙上高悬巨大横幅,上面贴着法、中、日三国文字组成的会标:《西蒙·加斯普钢琴独奏会》。大戏院门前车水马龙,哈尔滨的社会名流,商界巨擎,艺术家,文艺沙龙常客,纨绔子弟,交际花纷至沓来。男士西装革履,或长袍马褂;女士则奇装异服,珠光宝气。她们绞尽脑汁,精心打扮,要在这难得的艺术盛会上一展风姿,都想技压群芳。

而免费前来看西洋景的更是蜂拥而至。他们不为展览自己,衣著也就随便多了。欧文·法诺和玛丽娅早早混在他们中间,挤进了门,悄悄上了二楼,进了一间包厢。

约瑟·加斯普站在大门口,满脸笑容地迎接来宾:“啊,医学博士尼古拉·库弗斯曼先生大驾光临……万老板也来了!请,请……”

站在约瑟身后的白雪迎上去:“请,诸位。”

司仪高唱:“远东国际贸易有限公司总裁乔纳斯·克伦威尔先生驾到!……法兰西共和国驻哈尔滨领事雷璃特先生、副领事伊斯东先生驾到……汇丰银行哈尔滨分行行长查理·库特里纳先生驾到……”

约瑟一一笑迎,道谢:“大驾光临,不胜荣幸!

约瑟的两个保镖不离他左右,警觉地注视来人。

白雪里里外外楼上楼下忙着迎接、送客人进包厢。

演出大厅座无虚席。玛丽娅坐在三楼包厢内,俯瞰一楼台下三教九流各色听众济济一堂,在比手划脚、交头接耳,也听见一片唧唧喳喳嗡嗡声,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但肯定是在议论今晚的盛会;她又环顾左右包厢,只见绅士衣冠楚楚,满脸春风;女士粉白黛黑矫情作态,暗送秋波。她们都在各出奇招,要引人注目。引什么人注目?当然又是这场独奏会的独一无二的中心人物。这个众口所议,众目所注的青年无疑是个天才,又那么英俊潇洒,仪表堂堂。但这个天才只倾心于自己!玛丽娅不禁为自己无穷的魅力而沾沾自喜,为这个天才拜倒在自己石榴裙下而洋洋得意。是的,不管参加独奏会的女人如何花费心思巧妆打扮,和自己一比,都会黯然失色。但是,她却不能堂堂正正地步入大舞台!西蒙爱她,却把她拒之于门外!她不禁又想起三天前在索菲亚教堂和白雪分手后,她回到家,把自己锁在卧室里,扑倒床上大哭一场,破口大骂:“马迭尔看门的是个瞎了眼的奴才,可是这个狗奴才明明看清我是玛丽娅公爵小姐,是西蒙少东家的意中人,居然还敢讪笑我、嘲弄我,不让我上楼。那时,我总不能自贬身价和狗奴才大吵大闹,像个没教养没身份的泼妇。”

玛丽娅确实又不是一个蛮不讲理的泼妇。她盛怒之下揪了白雪的头发,掴了她的耳光。白雪一不反抗,她就不能再发威。后来,白雪的一席话也多少触动了她的肺腑,遗憾的是,她恶习难改、执迷不悟,又怎么能轻易撒手放过西蒙?一想西蒙,她又忘了白雪的劝导,胸中又燃起怒火。

玛丽娅心高气傲,她以为只凭自己的姿色,“下等人”就不敢怠慢她,又怎么能咽得这口窝囊气?她越想火气越旺,她气得大哭,恨不得将满腔的怒火都烧到老浑蛋约瑟身上!都是这只老犹太猪!但是,如果她不和伊万,不和欧文·法诺合谋敲诈,约瑟就有可能接受自己。于是,她又恨起伊万,恨起欧文来。可是要不是伊万,她的生活就无法维持;要不是欧文,她又怎能手到擒来,把西蒙俘获?唉,只因为自己穷困潦倒。于是,她恨起父母,如果父母给她留下一笔遗产……不,父母不是给了她最最珍贵的遗产吗?她那令西蒙倾倒醉心的容貌、身段不是父母给的吗?都怪自己生不逢时,才落得今日身无分文,颠沛异域的困境!是十月革命造成的,她恨革命!于是,她希望再来一次翻天覆地的革命,好让她拥有一切?但是自己的出身,不也是个谜么?天晓得她的父母是贵族还是无赖……唉,一切好像是上帝有心安排,是命中注定的?这太不公平了!她要抗争,她要凭自己的姿色去争取社会上的地位,幸福的生活……

欧文·法诺看出玛丽娅此时心里翻江倒海的原因,深表同情地说:“亲爱的,机会就在眼前,不要错过!……”

铃声响过,报幕小姐款步台前,鞠躬毕,笑容可掬地朗声宣布:“西蒙·加斯普先生的钢琴独奏会现在开始!首先,奉献给小姐、先生们的是贝多芬的f小调第十三钢琴鸣奏曲。”

在热烈的掌声中帷幕徐徐拉开。西蒙阔步出台,向听众鞠躬,在钢琴前正襟危坐。全场鸦雀无声。西蒙缓缓举起双手,在空中静止不动片刻,突然迅速落下……

西蒙一登上台,他的十指一敲击琴键,就全神贯注于演奏,不再痴迷,恍惚。白雪的心放下了,也全神贯注地倾听。

一群白俄彪形大汉,日本浪人三三两两从道里大同路*拐进一条僻静的小街道上,朝纳哈罗夫卡村进发。他们的行踪诡秘,不时做个手势,或低声诡谲地说着什么。他们走进树林中的一座洋楼前的护院大铁门,大步流星地越过庭院,跳上台阶,匆匆鱼贯进入洋楼大门。

大楼门侧挂着《***俱乐部》的铜牌。在《***俱乐部》大厅,俱乐部头目、《我们的路》报主笔科洛索夫站在讲台上挥舞着一本小册子和几份报纸,声嘶力谒地狂叫:“这就是我从格利高里·谢蒙诺夫*将军手里得到的《郇山长老议事录》抄本和日本保越先生[1]在报上公开发表的文章!从这本抄本和文章中我们可以看出犹太人的狂妄野心!那些可恶的犹太猪猡的目标就是夺取世界!夺取世界的手段之一就是分裂世界!”

众***党徒大叫:“决不能让世界落进犹太人的钱袋里。”

科洛索夫煽动他的听众:“……不是吗?看看二千多年来犹太人在全世界所有他们寄生的国家的所作所为吧,他们在社会各阶层骗取钱财制造混乱,是破坏社会稳定的罪魁祸首!他们垄断了世界资本、生产资料,造成各国经济危机;他们控制了粮食,让全世界挨饿;他们已经把手伸进许多国家政府机要部门,控制了这些国家的要害,任意摆布这些国家,完全操纵了这些国家人民的命运。”

众高喊:“制止他们!拯救世界!”

科洛索夫继续煽动:“……最可怕的是犹太人马克思!他用他的共产党宣言公然挑战全世界、全人类!他发明的理论就是要用来彻底推毁我们生存基础的重磅炸弹,完全改变我们的生活方式,推翻现存的统治制度!看吧,在欧洲游荡的幽灵,已经在俄国变成恶魔了!俄国已变成马克思主义的独裁专制国家了!苏维埃政权中众多的要员是犹太人!我从俄国逃出,我亲眼目睹了发生在俄国的大悲剧。俄国沙皇和皇后被杀死了!俄国人民处在红色恐怖的灾难中……”

众白俄暴徒大叫:“杀回去!杀死赤色犹太!赶走马克思!……”

这伙狂热份子不知道马克思早就逝世了。

站在二楼游廊上,双手扶着护栏的神秘人物俯视着暴徒们的狂吼乱叫,阴沉的脸露出了狡猾的笑容。

这时在大舞台,西蒙满腔激情地弹奏。他的内心矛盾、他的强烈欲望和犹太民族的抗争全都倾注在第十三协奏曲中。

白雪和玛丽娅都喜爱音乐、虽然对贝多芬没有研究,但女性丰富的情感最容易被音乐打动,她们的心声也在西蒙的演奏中充分地表达出来。开始时,她们感到压抑,心中充满忧伤,感到在黑暗中的孤独和不安,感到命运的无情捉弄。她们的身世和遭遇和第一乐章所要表达的意境吻合了。玛丽娅清醒地看到约瑟和整个正统社会的传统观念对她的压力和威胁;而白雪惘然。她意识到自幼就失去双亲的不幸,寄人篱下、仰人鼻息、事事由人、步步循规的无奈,爱而不敢爱的痛苦。环境和教育形成了她退让、克已、顺从、软弱的性格。似乎命中注定,她必须永远生存在茧中,是一只不该破茧而出长出翅膀的蛹。她自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约瑟给她一切,一切理所当然要听从他的决定,喜恶。她和西蒙相爱了,痛感严密无隙的厚茧对她的束缚、她的感情将被窒息。但哈尔滨—沦陷,以及以后发生的事,使她个人的爱与恨和民族的命运紧紧相关了,和西蒙之间的情爱,就淹没在民族的大灾难之中。那快板、奏鸣曲式的乐章很快就激起玛丽娅和白雪对自由、光明的渴望,对幸福生活的向往,对命运的抗争。玛丽娅内心燥动、激奋。她要得到西蒙,西蒙是她今后生活的依赖。不,此刻,她心中不是燃烧起爱的烈火?也许是涌动着占有的强烈欲望?不管是爱还是占有欲,她都要扫除约瑟给她设置的障碍,她要不顾一切、不择手段占有他!她不满足于一时的狂欢,她要永远占有他。而白雪呢,此刻却感到恐惧,困惑。人类的天性、青春的渴望被激昂,快速的钢琴声唤醒了。但是,严酷的现实迫使人们要为生存而奋斗,这时,钢琴声隆隆震耳,惊心动魄。这是黑暗在张狂!暴力在发威。但自由意志在反击,生存的要求在呐喊,反抗的巨浪掀起了。压迫与反压迫、黑暗与光明、暴力与民主、生与死进行殊死大搏斗!奏鸣曲的乐章表现出他们的心没有被窒息,反而猛烈地跳动。玛丽娅亢奋了,而白雪在沉思,在醒悟,但她敢抗争吗?敢争取应得的一切吗?能摆脱怯弱、痛苦、迷茫、恐惧吗?奏鸣曲像从天而下的瀑布,一落万丈;像决堤的洪水,一泻千里、波涛汹涌澎湃、无坚不摧、势不可挡直奔大海!那激昂、奋激的进行曲,把白雪推进斗争的急流漩涡中。她身不由己,只能顺潮流而动。她能为两个伟大民族的生存权利、崇高理想、美好生活勇往直前,迎接挑战吗?

在俱乐部,科洛索夫继续鼓动他那如簧之舌,煽动***狂徒们反共反犹:“……在我们的祖国俄罗斯,有一个默默无闻的小镇基希涅夫,小镇的人们早就表示了正义的愤怒了!他们强行夺回被犹太人花言巧语、卑鄙狡猾的手段骗走的财富,捣毁了犹太人的住宅、商店;杀死、打伤众多犹太猪猡,将他们驱逐出镇,狠狠地教训了犹太猪。但是,十分遗憾的是整个俄罗斯没跟基希涅夫一起行动,相反还谴责基希涅夫人的所谓暴行,所以,基希涅夫全球闻名了,我相信还将名传史册,但伟大的俄罗斯帝国却消失了……我们没能做到的事,现在德国人在做了!我们欣喜地看到希特勒总理一上台,为了日尔曼民族的最高利益,为了西利安人高贵种族的纯洁,对最可恶的犹太人采取了空前规模的激烈手段。犹太人在德国逍遥自在的日子已经结束了!但是,又令人遗憾的是,在你们日本天皇庇护下的满洲国哈尔滨,居然还允许丧家之犬聚集安居,施展他们罪恶的阴谋,危害大日本帝国的利益!……”

众日本浪人:“打死犹太猪!将犹太人扔进松花江!”

科洛索夫:“你们不会不知道,犹太人约瑟·加斯普从俄国来满州里,就是和你们日本帝国为敌作战。他留在哈尔滨时身上只有几个卢布,现在却变成了哈尔滨鼎鼎有名的百万富豪了!他整天炫耀他的巨大财富,公然向大日本帝国挑战,宣称大日本帝国不敢碰他!现在,他洋洋得意地在哈尔滨最大的一家戏院,为他的儿子西蒙隆重举办钢琴独奏会!你们要清醒,约瑟不单是吹嘘他儿子的才华,更可恨的是他妄图用他儿子西蒙的钢琴声征服哈尔滨!大日本帝国的爱国志士们,你们能容忍犹太人约瑟·加斯普的狂妄吗?”

众日浪人:“不能容忍!决不让加斯普狂妄嚣张!杀死加斯普一家!捣毁马迭尔旅馆和犹太人开的所有商店!拿走他们的财产!……”

科洛索夫:“那就行动吧!立即行动!大日本帝国的英雄们,挥起你们的战刀,点燃你们的火炬,杀死约瑟!杀死犹太人!焚烧他们的住宅!没收他们的财产。”

众日浪人狂呼乱叫着挥舞战刀、铁棍就要夺门而出。

站在楼上的神秘人物厉声制止:“回来!”

众日浪人转回身,抬头朝二楼望去;“什么人胆敢阻挡我们的行动?”

矮个日本人将里帕托夫推出去。

里帕托夫威严地:“我!我里帕托夫!”

众惊讶地:“啊,督察长里帕托夫先生!……您,您……怎么会反对我们一劳永逸地彻底解决犹太人问题?”

里帕托夫:“你们就不想想,哈尔滨是天皇的王道乐土!我们要把哈尔滨建成*****圈的模范城市,大日本统治下的和平大都会!在日本宪兵队和我警察厅管辖下的哈尔滨居然发生大规模反犹流血事件,不严重损害大日本帝国的形象吗?”

众:“啊——那,我们就让这个犹太猪猡张狂了?”

里帕托夫惊讶地问道:“当然不!你们,稍安勿燥,我们自有重用你们的时候!”

科洛索夫:“难道我不是按照督察长先生您的指示办事的吗?你不是要我……”

里帕托夫打断科洛索夫的话:“我感谢你唤醒了我国侨民和日本武士的爱国热情,但是……”

里帕托夫笑了笑,“我有话私下与你说……”

科洛索夫:“我洗耳恭听。”

里帕托夫转向日本浪人:“日本武士们,你们请留下,有人要对你们说话”!

众浪人:“嗨!”

大舞台演出大厅掌声雷动。白雪热泪盈眶,众犹太姑娘挥舞着鲜花纷纷奔向舞台,忘情地欢呼:“西蒙——天才的钢琴家!你征服了哈尔滨!你征服了我们的心!你是我们骄傲!我们崇拜你!我们爱你!……”

白雪拭去热泪,激动、喜悦的脸上爬上了忧郁不安的阴影。西蒙成功了,献给他的是热烈的掌声,欢呼和一束束鲜花,还有那么多火热的姑娘们的心。这掌声,欢呼声,会不会断送他的前程?毕竟他还很年轻,成功获得太早了些,又太轻易了。她的内心隐隐作痛。玛丽娅一夜之间就夺走了西蒙对她的情爱,那成功又可能让西蒙远离自己……

玛丽娅妒火猛燃,她倏地跳起,就要离座,但被欧文·法诺紧紧拽住:“你坐下,玛丽娅!”

玛丽娅怒气冲冲地:“放开我!”

欧文·法诺使劲一拽,把她拽回座位上。他的声音不高,但很有威摄力:“冷静点,玛丽娅!你是在和约瑟、白雪争夺西蒙!你不能失去耐性。鲁莽行事会使你永远失去重新把他抓住的绝好良机!”

玛丽娅愤愤地:“我受不了!那些犹太臭娘们那狂劲!你看西蒙那得意劲!”

欧文·法诺:“让他们发狂,让他们得意吧!越狂、越得意越好!人在疯狂时,就会忘乎所以。西蒙在得意时,他的虚荣心得到最大的满足时,他的弱点就更容易利用。你也去献花吧,对他唱赞歌,对他献殷勤,这时候他会乐于接受的,他也会乐于满足人们对他的请求。”

“他会不会拒绝我?已经四天没见面了,我没有把握。”

“你不是说他真心爱你吗?”

“但现在,看他和那些犹太姑娘……要是他变了心,当众羞辱我……”

“不,不会的!即使他变了心,但在社会名流面前,他一定会彬彬有礼地向你表示谢意。”

“我不要他口是心非的表示。”

“当然,我们的目的不在于这个没有任何实际效益的口头谢意。”

“那——我还能得到什么?”

“你所需要的。”

“即使他还爱我,他也不会当众表示他的爱。”

“他当然不会。但你很想,是吧?所以你必须逼他向社会承认你是他的情人!”

“恐怕……不行。约瑟会叫人把我轰走的。”

欧文安慰玛丽娅:“他们父子都会表现出绅士的文明风度的。”

这时,玛丽娅的耳际突然响起白雪的话:如果你真心爱西蒙,就远远离开他吧。”

“但是,我……我不想冒这险。”

玛丽娅不是临阵胆怯,而是想起白雪的话:“爱是给予,不是占有……”

“即使我说了,万一西蒙否认了,我不成了被全哈尔滨嘲笑的下贱女人了!”

玛丽娅犹疑不决,这是她平生第一次。

欧文看了看玛丽娅,诧异地:“难道你要放弃西蒙?”

放弃,就是退却就是认输,不,玛丽娅绝不是一个知难而退的软弱女子。

“不,绝不放弃西蒙!绝不放弃就要到手的巨大财富!可是,怎么能使西蒙不敢拒绝我?”

“如果你手握证据,他就不敢。”

“我能有什么证据?”

“你们的名片,你和他联名的名片。”

“这时候你还有心跟我闹着玩!”

“不,我是认真的!你看——”欧文·法诺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玛丽娅,“这就是你们的共同使用的名片!”

玛丽娅接过一看,火了。她又跳了起来,指着欧文厉声地:“你——太卑鄙了!你偷拍了我和他做爱时的照片!”

玛丽娅好逸恶劳,就只能出卖色相,这也是买卖。她出卖她的色相,享用她身体的顾客掏钱,也算是两厢情愿。她不是职业妓女,却是天下少有的美人儿,偶而做做这桩买卖,买主当然要付高价。出血,会疼的,但公平。玛丽娅知道这种职业不道德,不,是违法的,自然不愿将这见不得人的勾当公诸于众。而企图利用黑交易达到某种目的人,就更缺德,更卑鄙,更可恶!使她又伤心又愤怒的是,她一见西蒙,就喜欢上他,愿意和他上床。至少在做爱时,她没有想到钱,不是在做买卖。而有人居然偷偷拍下照片用来敲诈西蒙和自己,而这个人居然就是她的同伙!欧文背叛了她!太可恶了!

“难道你在乎吗?”

欧文却不动声色地反问道。

“我——在不在乎,是另一回事。遗憾的是你在我心目中的地位,已经完了!”

玛丽娅不甘示弱,她要欧文明白,她是个敢作敢当的女人,她不能容忍任何人利用她、摆布她。漂亮的女人都高傲,惯于颐指气使。玛丽娅当然也不例外。本来,她认为欧文足智多谋,可以做她的参谋,长期合作;这个意大利人仪表不俗,颇中她的意,还可以做她的情人。但是,想不到这个风度翩翩的参谋竟在她身上套索!她不能不感到失望、愤恨。

“亲爱的,我不干这偷鸡摸狗的下流勾当。”

欧文也站了起来,面对着玛丽娅,庄重地声明。

“不是你,还有谁?”

“这是我花了五十块大洋从偷拍人手里购得的。”

“谁偷拍?我找他算帐,要回你的大洋。”

玛丽娅也不愿失去欧文,因为西蒙毕竟是在天际闪烁的星星,难于摘到手。既然不是欧文偷拍的,他们的合作就该当继续。

“不,不,亲爱的,如果偷拍损害了你的名誉和你的利益,你应该找他算帐去。但是,如果我们需要这照片,你还应该感谢偷拍的人!”

“你也想让我用这张照片敲诈西蒙?”

玛丽娅的心中不由一阵痛楚。

“敲诈?不,不,不要用这种贬义词吧。这张照片会使你永远不忘这段风流韵事,还可以提醒西蒙要对你应负的责任——”

“他即使愿意对我负起责任,他也没有能力。这张照片,恐怕没有多大用处。”照片确实让玛丽娅渴望和西蒙重温旧梦,也使她不能不正视现实。她被人利用了。既上了贼船,要下贼船,洗手不干就不能自主。

“那要看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在巴黎,这类照片不过是黄色报刊乐于登载的桃色绯闻,供人们饭后茶余消遣的佐料。但在还很崇尚传统道德的哈尔滨,他老子约瑟·加斯普要维护他家庭的声誉和商业利益,不能不顾忌公众舆论,社会压力。这就是约瑟的弱点,也是西蒙的弱点。充分利用这弱点吧,亲爱的。”

“但我怎么让他看到这张照片?我总不能当作广告展示吧?”

“这好办!……”

欧文·法诺附耳细声地传授韬略。

玛丽娅不再犹疑了。

众犹太姑娘献罢花,恋恋不舍地纷纷下台。

玛丽娅捧着花束,逆流登台而上,迅速靠近西蒙:“亲爱的,也请接受我给你的祝贺……”

西蒙惊喜地迎上,又后退了一步,犹疑不决地:“玛丽娅,你来了!”

二楼包厢里的白雪看到玛丽娅上台献花,暗自一惊。

玛丽娅不待西蒙说完,便跑了上去,搂住了西蒙的脖子,吻了他一下:“情人的亲吻不是你所需要的最高奖赏吗?”

“你别………别这样……”

西蒙被这突如其来的大胆动作和当众示爱弄得手足无措。

记者们抢拿起照像机,纷纷拍照。

众犹太姑娘窃窃私语:“他、她……看那亲热劲,准是情人……”

西蒙极力要推开玛丽娅:“不要在台上……”

白雪闭上眼睛。

约瑟气得直喘气。

欧文却得意地笑了。

玛丽娅责备地:“难道你不愿向社会公开我们的爱?”

西蒙下意识地看了楼上包厢一眼,为难地说:“但是,我父亲……”

“为了你的名誉和安全,我不管你父亲了!”

“我的名誉、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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