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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休的时候,我明明趴在桌子上,睡到胃胀气,可下午的数学课,还是控制不住地走神,那种真的很想努力很想好好学,但那些函数就是没法进入脑子的无可奈何,好像又回来了。
我现在的状态,用老胡当年的话说,就是“看起来很努力”的那种努力。
虽然“全神贯注”地仰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黑板,但大脑就像凭空安了个屏蔽仪,什么信息都接受不了。
我能够感觉到,江源清的声音已经离我越来越远,直到一支白粉笔像子弹一样“嗖”地一声朝我飞过来。
江源清虽然瘦弱,但力气并不小,准确地说,是投掷技术相当精湛。
这么远的距离,粉笔在我桌面上蹦跶了一下,蹭了一滩白灰在我摊开的数学课本上,就弹了出去,粉笔过境,引起空气中气流变化,我的大脑终于接收到信息,然后就机灵地从座位上站起来。
弹出去的粉笔正好掉到程英桀的卷子上,化学课上,程英桀还会边写题边听讲,但数学课,他几乎就是完全肆无忌惮地不听了,江源清知道他的德行,睁只眼闭只眼,一般都随他去了。
而程英桀只要开始做题,就像个自闭症儿童,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管是从天而降的粉笔,还是周遭气流的变化,都没能引起他的注意,行云流水地把卷子竖起来一抖,粉笔就滑到地上,然后继续毫不知情地做题。
江源清愣了一下,拣起另一支白色粉笔,顿了顿,说:“陶省省,为什么你上课总是瞌睡?!”
我抬头瞥向斜前方,果不其然,省省正四仰八叉地趴在桌面上,不省人事。
我忽然明白了,江源清的投掷技术其实很一般,原本粉笔是抛向省省的,只是偏离预设运动轨迹,误伤了我,而我...确实心虚。
然后,我就不知道我是该继续站着,还是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尴尬地坐下去了。
“元尹,你...叫一下她。”江源清补充道。
眼看着安冉的胳膊肘已经快挪到省省身上了,奈何江源清把这个叫醒的命令,下达给了我。
我想了想,拿起桌上的圆珠笔,下手很轻地戳了戳她的脊梁骨,她哼哼唧唧两声继续睡,场面有点...猥琐,然后大家就笑了,连程英桀也从他的题目中抽身出来,跟着笑。
省省终于在热烈的笑声中醒来,几秒钟后,在安冉的提醒下,迷茫地站起来。
我推测,她应该流了不少口水,因为她起来的时候,连抹带搓,擦了好几下嘴巴,她额头上还留了一块红红的印记,显然已经睡很久了。
我提醒她:“老师问你,为什么上课总是瞌睡?”
然后她朦朦胧胧地揉了揉眼睛,就来了句:“因为我是特困生。”
话音一落,下面的笑声又迎来一个新高潮,此起彼伏,大家笑得东倒西歪,就像被台风拂过的麦苗。
直到江源清板起脸,用三角板敲了敲黑板,两长一短,才把麦苗们重新扶正,而省省这株,则是被无情地从大棚移植到室外。
其实省省说得也没错,午休的时候,她刚跟胡南实要了特困生申请的表格。
省省是国际部的借读生,每年的借读费高达两万,对于06年的普通家庭来说,这不是一个小数目,况且省省家里还有一个正在读大学的姐姐,和年初刚刚瘫痪在床的奶奶。
南方很少下雪,但我奶奶去世的那天,是个寒冷的雪天。
省省的奶奶也是在一个寒冷的冬天,因为脑溢血,瘫痪的。
省省的奶奶很爱笑,她是我见过笑起来最好看的奶奶,没有牙也很好看。
虽然她口齿不太清楚,但脑子很清楚,认得人,每次我去看她,她都要把家里晒的番薯干拿出来,热情地要分给我吃,那是奶奶特有的味道,香甜清口。
后来省省告诉我,那些番薯干,她自己从来都舍不得吃,只有家里来了她喜欢的小辈,才舍得拿出来。
老人很可爱,就跟小孩似的,喜欢的零食要跟喜欢的人分享。
后来,也是在一个冬天的晚上,省省的奶奶永远地离开了这个寒冷的世界。
我想,我不喜欢冬天,大概不仅仅是因为我怕冷,还因为,很多老人都熬不过漫长而寒冷的冬天。
省省的爸爸是油漆工,其实油漆工人的收入不算低,但两个人的学费、她奶奶的医疗费和家庭日常开销,全都靠他爸爸一个人的收入支撑,显然远远不够。
其实,我们家和省省的家庭情况很像,只是我和植子,都不需要交那么昂贵的借读费。
我出生在农村,我妈妈是家庭主妇,除了平时在家接点手工活,几乎没有收入,爷爷年纪大了,身体勉强还算硬朗,但因为COPD,不能从事太重的体力劳动,平时只能种点菜去菜市场卖了换点钱,偶尔还需要住院治疗,我们全家的收入,几乎也都来源于我爸,他和他的大货车要养活我们一家子,还要供我和植子上学,也捉襟见肘。
但每次我跟我爸提,我要申请特困生,哪怕只是开玩笑的语气,他都会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告诉我,他养得起我和植子,我们家不需要任何的补助。
我爸的性子挺糯的,至少不强势,但在这件事上,我觉得我爸是要强的。
贫困补助的金额是两千,虽然和省省两万块的借读费相比,杯水车薪,但积少成多,聊胜于无,省省申请了,胡南实就给批了。
按照学校的规定,国际部借读生和中考分数没上线的择校生,是没有资格享受这种福利的。
省省也是毕业后才知道,这笔钱是胡南实前前后后托了不少人帮忙,历经万难才帮她申请下来的。
其实省省一直都很想给胡南实争气,只是不管怎么努力,她上课就是很容易犯困。
她是特困生,全班都知道。
“元尹,你先坐下吧。”
我喜欢江源清,因为虽然我成绩不好,但她对我一直都很宽容,有时候甚至还会表扬我。
不过表扬的内容大概都是,虽然我成绩不突出,但每节课都听得很认真,精神可嘉。
虽然我很感激江源清,但我知道,真正了解我的人,是老胡,只有他知道,我是在假认真。
然后一声指甲刮擦黑板,尖锐悠长的声音,瞬间惊出我一身鸡皮疙瘩,令人头皮发麻,内心抓狂、脊椎骤凉、不寒而栗,我曾经观察过好多次江源清的指甲,明明她的指甲也不长,但就是很容易和黑板零距离接触,尤其是每次她拿着三角板画正弦曲线的时候,虽然她的正弦曲线画得真的很好看,毫厘不差的标准,但这也无法弥补每次她发出这种声音,在我心里留下的阴影。
有研究说,灵长类生物在发现危险时,会发出尖啸声来向同伴报警,而这个报警的声音就和指甲划黑板的声音,有异曲同工之妙,所以,现代人类对这种声音有强烈的不适,大概是进化留下的副作用。
可是,我旁边的程英桀还在埋头做题,安冉还在专心听课,那个声音对他们似乎没有任何影响,这让我觉得,有进化副作用的,可能就只有我。
我忽然在想,文郁辰这种进化得如此完美的生物,会不会对这种声音,也有生理性的反应。
江源清画完图,转过身看到我还站着,不解地问:“还有事儿?”
在我的记忆里,省省第一次罚站之后,回来哭得很伤心,虽然我和省省,成绩常年稳居金字塔底层,但我们也有自尊心,我们也曾经是初中班级里的佼佼者,同样渴望变得优秀。
后来,省省跟我说,第一次罚站的感觉,总结起来,就像是失去贞操一样难受。
虽然她是笑着跟我说的,因为那个时候,我们都毕业了,只有过去的事,才能当做笑话来讲。
而当时的她,为此整整一天,滴水不进,趴在桌子上堕落沉沦,谁劝都没用,我们被吓得半死,以为她要绝食,后来还是老胡,不知道放了什么大招,做通了她的思想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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