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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天骄()”!

将渊铁武器暂时押送回滋阳,李尧等人就地看押,没有用来州的兵,萧雪崖直接指派了登州卫所和自己的兵联合负责看守,海右布政使还在赶来的路上,铁慈却已经病倒了。

重伤之后没能及时休养,之后上天入地下海的折腾不休,铁打的汉子都禁不住,当天晚上铁慈就发起了高烧。

铁慈于灼热和寒冷的交界处时而清醒时而模糊,感觉到温热的布巾一遍遍擦拭在身上,想必是赤雪在给她物理降温。有时候她也会听见外头的动静,比如有人好像不断探头进来,问:“她怎么样了?死了没有?”然后丹霜就会把门或者窗重重关上。

春夜的风吹进来,在眯缝的视线里,也有看见一个影子,倒映在花窗上,伴随着低低的说话声,仿佛在询问她的病情,风将语声吹碎,细雨般掠窗过帘,飘入耳中时辨不清字眼,她又模模糊糊睡去。

下一次又被金铁交击的细声惊醒,那声音叮叮响得极其规律,让她想到笔直的身形,积石如玉列松如翠,行走间白衣银甲和腰后的剑鞘轻微相撞,极其有节奏又令人警醒。

她却没有醒来,只迷糊地想,萧雪崖过来干嘛,看她如何狼狈吗?随即又沉沉睡去。

屋子里只有赤雪丹霜在,院子外守着重兵,却不许闲杂人等进入,这是萧雪崖的命令。

目前除了本地几位官员,普通士兵和衙门执事并不知道铁慈的身份,这是容溥的意思。

院子里围了一大圈的大夫,几乎是本地能找到的最好的大夫,容溥坐在石桌旁,听着大夫们的诊疗意见,亲自查看添减药方。

他的随从在一边有点惊异地看着,心想少爷一手好医术,却从不轻易露于人前,如今怎么亲自出手了?

大夫多,各抒己见,有的说有湿有郁有虚有热,之前误用附片桂枝,建议用附片的则反唇相讥,称病人明明是阳虚内火。有人说泽术麋衔散最宜,有人说此散不利于积聚之症……七嘴八舌吵成一团,难为容溥听得清晰,不急不乱,慢慢地写着,眉宇间总像在思索着什么。

忽然门被撞开,丹野揪了一人进来,那人给他拽得歪歪斜斜,不住责骂,丹野就一手握住他的嘴,对容溥道:“我瞧你神情,这些大夫都不中用模样,我在街上问了个好的,给捉来了。”

他放开手,那大夫立即大骂:“狂徒!狂徒!”转身就走。

却被一只大鸟给一步步逼了回来。

海东青一张鸟脸,写满了不情愿,却仍旧听好兄弟的话,把大夫一步步逼到了内室。大夫恨恨掀帘进去了。

过了一会,大夫又摔帘出来,怒声道:“不过寻常起热罢了,做甚要劳动老夫!”

院子里两人才松一口气,却听大夫道:“不用开药!烧很快会退,人迟早要死,不要浪费老夫的药!”

容溥皱眉起身,丹野跃过去挡住大夫,道:“老货,你说什么?且说清楚!”

“她大穴暗锁,却又逆行冲穴,周身气血倒换,此刻看来无恙,说不定还有进益,天长日久,进益愈多,逆流愈急,迟早血逆而亡。”

“拿药来!”

“没有药。既然已经锁住,一生不开也就罢了。一旦开了,便不能再回归正途。”大夫冷笑一声,抓过桌上备好的诊金,绕过丹野匆匆离开,“药医不死人。这种,老夫无能!”

丹野愣了半晌。容溥便起身,回到屋子里给铁慈把了脉,片刻之后回来,那种思索表情又来了。

丹野:“怎么样?”

“仔细把来,脉象是有些异常。但殿下气血充足,经脉坚实,绝无气血倒换之说。再说我虽不习武,也知各家武学脉经不一样,既然无从得知脉经顺序,何来正流逆行之说?这人显然哗众取宠。”容溥道:“此人你从何处寻来?”

“我在街上听见几个大娘谈及他,说他善于做法,一把香灰治好了她的头痛病。”

容溥:“……”

半晌他咳嗽一声,摇摇头,又去看药方了。

丹野却像深信不疑,向铁慈屋子看了一眼又一眼,容溥淡淡道:“狼主无需担忧,太女体质强健。”

“那这个……”

“这种,一张巧嘴唬世人,一把香灰治百病。民间多称高人,我等统称为骗子。”

丹野,“……”

有随从把之前捡好的药拿来,容溥打开药包,亲自检查。丹野看不懂,却也坐在桌上倾身过去看,看也罢了,还要伸手拨弄,道:“你今日这般殷勤,我瞧着不大妥当,你莫不是想要暗害了她吧?”

容溥头也不抬,淡淡道:“狼主谦虚了,论起殷勤,我不如狼主多矣。万万想不到,狼主对于父亲未来的妾,也能如此关切。可见传言不虚。”

丹野最听不得那个“传言”,眉毛一挑,骂一声,“最恶南人阴阳怪气!”想了想又嗤笑,“谁关切她了?不过总不能令父亲的妾死了呗。”

“这话狼主还是少说为好。”容溥头也不抬地看药方,“于情于理,于尊于卑,于狼主内心,这话都当不得真,那又何必再三提及徒惹笑话。”

“你又是我肚子里的沙虫,知道我当不当真?”丹野斜睨他。

容溥不避让,“我但愿狼主什么都别当真。”

两人对视,空气中隐有火花。

半晌丹野稍稍后退,却是松松筋骨,唇角斜挂一抹笑,“读书人就是这般不说人话。你容溥又是什么好东西了?你们盛都对皇太女日常怎般看待,你当我不晓得?你这番殷勤,还不知道搀多少坏水!”

原以为这人必定要反唇相讥,不想容溥却沉默了,丹野有点诧异地看他,半晌才听他道:“皇城的人原本为名利得失遮眼,不见真人……我也是那样的。”

“现在呢?”

容溥欲言又止,一瞬间他的神情很是复杂,有些黯然,有些犹豫,有些怜惜,有些无奈,最终却化为一声叹息,道:“你说的对。有人想她太简单,有人却又想她太复杂。而其实她和谁都不同。权欲或者情爱,谁也不能强加于她……或许我不该太过自以为是……”

他说着,遮不住微微倦色,忽然将手中药包一推,道:“拿去煎了。”转身就出了院门。

丹野:“……”

这人之前一直守着,怎么说走就走了。

“喂,你别走啊!什么叫我说得对?我说什么了?!”

容溥早已转过院门,飘飘远去了。萧雪崖却从院后走了过来,面无表情地道:“和你说什么无关,不过是觉得自己无稽罢了。”

丹野转头看他,上下打量一番,也嗤地一笑,道:“大元帅,也没见你对谁这么殷勤过,怎么,你这也是忽然醒悟了?”

萧雪崖理也不理他便走,行到院门前忽然停住,道:“她确实和我之前想象得不同,但依旧不足以抗拒现有和承担大乾的未来。她依旧会是个失败者,而且会失败得更惨。”

说完他便继续向前走,忽然又倒退回来,丹野险些以为他也遇上了海东青,随即发现海东青在他身边,而且萧雪崖如果遇上海东青,那绝不会后退,八成会把鸟抓了拔毛烤了。

什么人可以令萧雪崖一步步后退?

淡淡香风袭来,随着萧雪崖后退的脚步,门槛前迈过一只绣鞋,鞋上紫色珍珠熠熠生辉,宽大的裙裾拂过高槛,裙摆上暗绣的芍药花鼓荡如盛开。

随即便见一点玉柱般的鼻尖,线条丰润优美的唇,半张玉雕也似的面颊,赫然进来的是个美人。

美人挎着篮子,立在月洞门里,衣带当风,宛如月中嫦娥,遥看人间。

萧雪崖垂下眼不看她,冷冷道:“你是何人?如何能进这院中?”

他话说得平淡,四周却平生寒意,树间墙上,簌簌响动,不知多少人的箭尖对准了美人。

美人却仿佛毫无所觉,笑吟吟道:“我是茅公子朋友,听说了他破了大案,特地前来探望。”

“你怎么进来的?”

“钻洞啊。”美人毫不脸红地道,“出了大案,戒备森严,可是你们连洞都不知道塞!”

萧雪崖的目光掠向下属,墙头上下的士兵们脸都白了。

飞羽笑吟吟看着,她不认识萧雪崖,但大概也能猜得出身份,渊铁武器背后涉及萧家,难怪这萧家将军要亲自在这里守着。

她举了举手中篮子,探头对着院子里喊道:“赤雪姑娘!丹霜姑娘!我是飞羽啊,我来探望茅公子啦!”

窗扇拉开,丹霜神情惊愕地探出头来,有点犹豫地看了看后头,随即道:“多谢姑娘,公子现下微恙,不便接待,姑娘还是请回吧。”

她一开口,萧雪崖确认果然是认识的,微一摆手,树上墙头的簌簌声响微收。

飞羽却不放弃,又笑道:“哎,别这么绝情嘛。你家公子生病了是不是?我方才在街上遇见一个大夫听他说了,我这里有祖传的灵药,你们要不要试试?”

这回是赤雪推开窗婉拒。铁慈的身份,是绝不可能随便用外人送来的药的。

萧雪崖用眼神示意飞羽滚,飞羽却当没看见,靠着月洞门,也不上前,也不退下,悠悠道:“既然不需要药。妾身忽然想起,妾身的歌喉,也曾被那些文人们称作天籁之音,疗愈良药呢,那妾身就在这里唱一首给公子听,说不定听了就好了呢。”

萧雪崖忍无可忍,看向墙头,示意人下来把这厚脸皮的女人拎走。

飞羽手指一竖,笑着摇头,“别,将军。我一没擅自进入,二无不端行为。将军看起来就是一个军纪严明的人,应当不会擅自作威作福,驱逐我这纤纤弱女吧?”眼波流转,她又道,“将军若真要仗势欺人,那我就……我就……”她袖子一抛,抛至萧雪崖脸上,萧雪崖退后一步,飞羽伸手去解扣子,“……我就说你狼性大发,强逼不成,恼羞成怒,公报私仇……”

她话还没说完,萧雪崖快步走了出去。

丹野爆发出一阵大笑,眼尾弯弯地道:“唱,快唱,你说话真好听!”

飞羽笑着谢了,开口便唱,“我送你离开,千里之外……”

丹野:“……???”

这什么振聋发聩的歌。

明明旋律优美,偏生一个字都听不懂。

铁慈便是在这样振聋发聩的歌声中醒来的。

明明热海浮沉,却总听见一线细细声音,不屈不挠地钻入耳膜,且音调既熟悉又意外,她猛地睁开了眼睛。

迎面便是赤雪丹霜惊喜的脸,“主子醒了!”

铁慈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或者是这两个在唱,结果这歌声从外头飘了来,铁慈听了一会,越听越无语。

“这谁在唱?每个字都跑调了知不知道!”

片刻后,飞羽施施然进来,面容轮廓镀着日光,风鬟雾鬓,五官却精致如玉雕,铁慈瞧着,又泛起吹口哨的冲动。

飞羽在她床头毫不见外地坐了,不等她说话,便拿了一块点心,自己咬了一口吃了,将另一半点心递到她唇边。

丹霜要拦,飞羽含笑低头,指尖弹了弹铁慈嘴唇,催促她张口。

铁慈默然,随即张口含了。

她有点怕自己再慢一点,飞羽会亲自用嘴喂什么的。

也有可能采取卸了她下巴喂这种暴力方式。

不知道为什么,飞羽就是给她感觉,可盐可甜,可妓子献媚风情,也可暴龙凶猛。

点心淡绿色,入口即化,形状不甚讲究,口味也不甚讲究。一开始淡淡甜味,就像普通的糖,并不均匀,随即便是一点腥苦,但那点苦味瞬间便化在舌尖,铁慈想吐也吐不出。

她经过训练,能辨识毒物,这东西味道虽然不好,但应该属于药类。

果然吃下不过一刻,她开始大量发汗,飞羽却摸索不出帕子,就用袖口给她擦汗。

铁慈想一个青楼女子竟然随身没有帕子?有点糙吧?

丹霜赤雪很是欢喜,命人去端水,准备给她擦身。飞羽低头看铁慈,笑道:“可好些了?”

“不错。”

“可还有哪里痛吗?”

铁慈闭着眼睛,笑道:“嗯,你亲亲便不痛了。”

她本是惯常调笑,日常和自己瑞祥殿的美人们玩惯了。病后还不大清醒,顺嘴便说了,随即便觉得头顶一暗,睁开眼,一双丰美唇瓣正在视野里不断放大。

铁慈没动,仔仔细细瞧着,心想这唇略大,够性感。

性感的唇在她额头微微一靠,贴住了。

两人瞬间都屏住了呼吸。

淡淡的牡丹香气和木兰木槿香气渐渐氤氲于其间,这是两人的气息,在这一刻丝缕纠缠,悄然浮动。

飞羽鬓上的步摇垂下流光闪烁的水晶珠儿,落于铁慈颈间,有些凉,有些痒,靠得太近,她忽然感受到牡丹香气里尚有松香木香薄荷香一般的清凉厚重尾调,飞羽清浅的呼吸落于额间,让她想起午夜松枝上被山风吹落的雪。

额头的触感微润微暖,柔软得像心被一团云揉过。

丹霜出去要水了,赤雪站在后头,有些愕然,却不知该不该上前。

一时间整个屋子的气氛都似乎沉静而神秘。

半晌,还是铁慈打破了这一刻奇妙的氛围,轻声笑道:“你是在吮吸补水吗?”

飞羽低低地笑起来,这回的笑来自于喉间震动,低沉而魅惑,“嗯,很甜。”

铁慈的手指颤了颤。

心底唏嘘一声。

这又欲又撩的小妖精。

得亏是个女的,幸好是个女的。

若是知根知底,瑞祥殿再收一房也不错。

飞羽的唇微微移开了些,她的眼神隐约闪过一丝错愕。

贴唇原本只是调笑,以为对方会让开,对方没让开,他断也没有自己收回的道理,可怎么见着那光洁的额头微乱的黑发,闪烁一丝微微的细汗,就贴住了不想起了呢?

是香气太过高贵好闻,还是他竟然是个断袖?

在辽东那许多年,因为容貌太盛,已经超越了性别,以至于不论男女,都没少了追求者,日常诸人闲话他,也是不分男女,胡乱配对。

日子久了,他自己也模糊起来,曾经思索良久,觉得只要是美人倒也没差,但前提必须他驾驭他。

眼前这位,虽然身量细致,但性格一看就不是个肯被驾驭的。

飞羽往后退了退,在铁慈的额头轻轻吹着,懒洋洋道:“公子呀,你可别误会。我就是忽然想起我小时候生病,我也是这么向我娘撒娇,娘也是这么给我贴额头来着。”

“那你可真幸运。”铁慈没睁眼,淡淡道,“我也曾和我娘撒娇,可她不肯贴,她怕过了病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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