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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林不敢想象也无法理解,克雷吉在罹患眼疾之后究竟看到了一个怎样的世界。

据海涅所说,一些症状是缓慢地出现的。某次授课途中,克雷吉平白无故问了一声:“谁在那里?”海涅以为他又在装神弄鬼,像以往那样假装看到了某些虚界意识,然后栩栩如生地描述其习性。但那次却没有下文,戛然而止。学生们困惑地转头的时候,克雷吉若无其事地引开了话题。

某些转变或许正是从那时开始的。

他越来越多地走神,即使离得很近也看不清学生的脸,不自觉地举着一些东西阻挡特定方向的光线,又惊惶地把书本摔到地上。有不少人言之凿凿地说,曾目睹他长久地对着空无一无的角落喃喃自语,口中的话语支离破碎,不成片段。

但海涅说那只是人为编造的谣言,他们乐于看见克雷吉已经发疯,从而为自己的平庸开脱。那些人虽然拿到了学位,却仍像圣王时代以前未开蒙的愚民一样,单纯而固执地相信人类一旦对虚界探求过深,就会失却自己的理性。

“安于无知的借口。”

同盟学者近数百年所耕耘的赫赫成果,早已证明了理性可以征服一切。

然而克雷吉的眼疾却又怪异得未曾有过先例。在这个世界上,间隙灯尚未被发明,眼科医生无从探知病人眼球内部症状。一切检查最终未能得到有意义的成果,所以人们只能从克雷吉本人的讲述中,窥见他病变后所目睹的景象。

“那些光都变成了蠕动的‘颜色’,侵蚀着我。我不知道怎么形容那些色彩和线条,因为在已存的词汇和事物中都找不到任何对照……”

“刺针“,“漩涡”,“密集的孔洞”。他只能用这些暧昧不清含义不明的词汇试图描绘自己看到了什么。短短几个月后克雷吉就变得无法出门,用黑布把室内和自己紧密地包裹起来。一遍又一遍地叙说只有红石的光纯洁无害,可以赋予事物稳定的形貌。

他在卧室里零散地摆放着大量红石,终日浸浴在猩红如血的光线中。曾尝试将自己所看见的摹绘下来。最后却又失手烧毁了所有的手稿。从那以后,不许任何人再提及这件事。

……

坚持要送克雷吉回卧房,因为柯林总觉得如果他不呆在那个房间里,就会遭遇意料外的什么。

克雷吉佝偻着身子,提着他的灯走在前方。

他们要经过达洛佐家族的祖宅里最幽深的长廊,墙壁两旁挂满了画像。柯林心想或迟或早,自己和克雷吉的画像也会陈列在这里。

所有的灯具都已经被拆掉了,走在这条长廊中,只能在红石暗淡血腥的光影下端详祖先的面容。达洛佐家族是最早来到同盟的辛西里移民,其家谱几乎和施塔德的建城史一样漫长悠远。最早三代人在荒野上焚烧荆棘排干沼泽,建起这所宅邸最初的雏形,又在此后的三百年间经历无数次修缮和扩建,曾一度成为旧城南部最显眼的建筑之一。

但如今这所宅邸已经颓败下去。毕竟这个家族遗存的后裔就只剩他和克雷吉,已经没有人力和财力来维持它了。从庭院到卧房,处处是年久失修甚至腐朽的痕迹。近年又因为克雷吉的改造,使得这座宅邸愈加不像是供人居住的地方。

有人说达洛佐的兴盛和衰颓都是一种必然。正如同施塔德市民所传闻的那样,截然相反的祝福和诅咒缭绕着他们的血脉,一种永恒的疯狂和灵感似乎伴随着家族的基因代代相传。

仅从克雷吉兄弟这一代,就能窥见达洛佐特质的某种端倪:长子克雷吉以卓绝的天资攻克虚界生命学的数个难题,在世人对他的期望达到顶峰时,却为难以解释的眼疾所击垮成为废人。

次子伦茨,柯林的父亲,成长于同盟境内,却又毫无缘由地同情甚至痴迷与夜民有关的一切。放弃自己所有事业奔赴那场无胜算的叛逆,最终得偿所愿,横死异乡。

越是了解达洛佐的家族史,柯林就越是对这种特质感到敬畏恐惧,虽然自己在精神上是穿越者,但是想到这样的血液在自己身体里流淌,有时还是会觉得头皮发麻。

……

看着克雷吉关上房门之后,柯林松了一口气。回到自己的房间。

摸黑划亮火柴,他点起了这栋房子里唯一的煤油灯。

房间里显得格外凌乱,尤其是桌面上横七竖八地丢弃着废纸张。

虽然在照顾伯父,但他不擅长照顾自己。

他的窗前没有蒙幕布,可以看见窗外的星空和夜色。那轮雌月正好位于窗口的方向。

雌月的尺寸大得有些诡异,肉眼所测量的大小,大概是前世月亮的十倍。其上有着条状的纹路和数个巨大红斑,估计是一颗类木星。而人类脚下的这颗行星,似乎只是它的卫星之一。

每次看见这轮月亮,都能强烈地意识到这里已经不是地球。

这个世界上真真切切地存在超凡力量,却大多隐藏在历史幕后,普通人极少能有与之接触的机会……至少在同盟境内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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