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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身红装,却不是新娘的嫁妆。
闺阁里红毡、华床、锦被,该有的铺设都有,俱都是贵到极致。
这家人本就不缺钱,烧钱烧出来的高贵不凡在他们眼中本就是理所当然。
几个服侍的丫鬟还是学过一点诗词歌赋,言语谈吐颇为文雅,一些普通的有钱人家里的女儿拉来跟她们比上一比,或许还稍有不足。
这样的人即使为奴为婢,眼光也会高些。
派来的两个的眼光恰好是徐家堡里最高的。
办事最好的人恰恰是眼光最高的。
她们两人精心地将宫冷泪如一件玩物般精心打扮了一番,望之果如世家大族闺秀所拥有的打扮,然后她们就很聪明地退了出去,让宫冷泪有机会对镜自视,自得自乐。
可是宫冷泪看着并不快乐。
这房间就像是个笼子,她就像只鲜艳美丽的金丝鸟。
“百啭千声随意移,山花红紫树高低。
始知锁向金笼听,不及林间自在啼。”
她轻轻地吟唱着这一首诗,其间却似杂含着自己十几年来的经历。
她不敢亦不想再看那镜子,转过头来瞧向那正燃着的红烛,瞧着瞧着,仿佛痴了!
痴到那两个婢女端着糕点进来时的轻唤都听不见。
两个婢女瞧见这副模样,暗自好笑,退了出去。
她们以为宫冷泪在得意着未来生活的日子,其实她们哪里懂得她此刻的心情?
红烛已半残,火光犹亮,她忍不住轻轻捏起还未冷却的烛泥,重又放回了烛火旁边。
烛泥遇火重又燃起,有些东西像烛泥,熔过一次还有一次,可第二次与第一次已是大不同。
那经历过的悲剧人生还要再经历一遍吗?
前十几年是爷爷给他一手安排,如今若是入了徐家堡的门,这一辈子岂不是都如笼中鸟?
更何况陪伴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一辈子……
想到这里,心头不由得一寒,这镜子,这房间仿佛都已成了吞噬她的恶魔……
想到这里,宫冷泪似骇得转身奔了出去。
忽然间,她听到了一声轻笑,是那么轻蔑,那么放肆!
原来是那两个婢女的笑声,听到她们笑声的时候,她们刚好拐了个角,不见了踪影。
她们在笑什么?
宫冷泪忍不住跟了过去。
左边那一个少女道:“那小姐长得虽然还过得去,可是一副土包子的模样,真不知道咱们少爷看上她那一点?”
右边那个道:“要死啊,在这里说这些话,被人听到如何是好?”虽然是告诫的语气,可也听得出里面的不服气。
左边的又道:“难道你不觉得她土里土气?”
右边的那个终于轻笑了一声,道:“土是土,但是咱们少爷吩咐咱们看好她,可见少爷的心还是很在这位小姐身上的,你还是莫要多话,否则……”
左边那位打断道:“我看这小姐也好对付,咱们刚刚借送点心去看她,她只是傻傻地看着镜子,这样的人又怎么……”
她们只聊到这里,脑袋里忽然一阵眩晕,倒了下去。
她们当然不知道身后有人出手点了她们的睡穴。
“土里土气”,“看好”这两个词就像是针一样扎入了宫冷泪的心。
她本已决定认命,可强烈的自尊心又让她无法认命。
前面厢房中隐隐有灯光透出,夹杂着一点谈话声,谁在说话?
还是熟悉的耳音。
她忍不住悄悄走近,用得着派人来看着她,难道是有什么不能让她看到的事发生?
偏室里暖炉轻喂炭火,照得满室温暖明亮,两个人相对而坐,背对着窗户的是正襟危坐的宫雄,他的姿态一直都能给人一种正直的感觉。
宫雄对面坐着的则是徐玄。
徐玄酒入三分,其态半醺,更见闷闷不乐之色,他摇头晃脑地叹息道:“为什么她就是不肯从了我?”
他说的自然是“宫冷泪”,他实在是醉了,平日里怎么也说不出口的一句话,此刻自然而然地就吐露出来。
宫冷泪心下暗啐一声,寻思“在爷爷面前竟然也敢说如此放肆的话,看他不好好教训你!”
一念尚未落,宫雄已然赔笑道:“少爷何必耿耿于怀,需知冷泪她之所以拒你,是怕你事了不认账,不肯娶她。”说着轻轻叹了一口气,道:“这孙女哪里都好,就是太过于固执了。”
宫冷泪的脸色忽然就变了,她想不通爷爷为什么会有这种惊人的变化,谁知接下来的变化更让她难以置信!
宫雄叹声未歇,又道:“但我也知道,年轻人想要的时候最不好的就是让他们忍住,须知人生得意须尽欢。”说到此处,拍了拍手,一只纤细美丽的手掀开了一道帘。
帘外露出的是一个淡妆轻抹的少女,穿着一身白纱也般朦胧的轻装,摇摆着身姿飘飘走近。
她的姿态已是极艳,明眸又如流水般柔柔地望着徐玄。
徐玄先是一怔,跟着脸色一红,道:“她是?”
他只说了两个字,那个少女已然走近,身形柔得就像嫩柳一般,倒落在了他的腿上。
徐玄脸色骤变,下意识地想去推开她,可是一双手怎么也使不出力来,心头还是一阵急跳。
那少女腻声道:“我是谁不重要,你是谁才重要!”
徐玄一怔,脸色突然就红了起来,全身的血气都在极速流转,加之怀中软玉温香,当真是如痴如醉。
他想用力将这少女推开,可是双手一旦碰到她那滑嫩的肌肤,就像是沾上了一般,再也拿不开。
宫雄含笑地将这一切瞧在眼里,道:“徐公子,春宵一刻值千金,还不好好把握?”
听到“徐公子”三个字,徐玄不由得一呆,道:“这事若是……若是……”
宫雄截口道:“冷泪她不会知道的,你也大可放心,那少年杨朔也不会再来打扰她的。”他冷笑一声,接着道:“以他们三个人的本事,那杨朔必然丧命。”
徐玄还想再问几句,那少女忽然一头埋入了他的怀中,道:“我不依,我不依,今晚你只能陪我……”娇嫩的语气,魅人的姿态,勾得徐玄已是血脉喷张。
宫雄催促道:“公子还犹豫什么?”
他不再犹豫了,他将她横抱而起,笑道:“好,我陪你!”
宫冷泪全身都在颤抖,眼泪如断线珍珠般流下,脸上既有愤怒,又有无助,更有悲伤,她一步步地往后退,往后退,退到大门口以后才转身,发了疯一样地跑了出去。
她无法理解平时威严庄重的爷爷何以会如此谄媚,对自己言听计从,事事关心的徐玄会如此经不起诱惑。
她当然知道事上的不少人总是当面一套,背面一套。可她从未想过竟然会在一夜之间让她全遇上了。
在这种情况下,她除了离开已想不到别的做法,何况他们还要去对付杨朔!
在她奔出门之前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对杨朔是如此关心,在这之前虽然还有过犹豫,但只是犹豫。
可就在刚才徐玄抱起那女子的一瞬间里,她忽然发觉杨朔在自己心里的地位是那么地深,原来思念早已在不知不觉间生了根,情感就像决了堤的洪水,再也拦不回来!
她这一去就不再回头,杨朔死,她就跟着死;杨朔生,她就跟着生!
秋风肃杀,漫山枯叶尘沙肆卷,宫冷泪一路狂奔,早已顾不得这天,这地,这风……
西风烈,大片乌云卷积在客栈的上空。
杨朔没有走,他本来已经想走的,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走?
也许他知道一旦走了,只会离宫冷泪越来越远。
但现在难道就离得近了?
“我已经将她送回来了,我应该走的!”
他告诉自己一遍又一遍,可是他仍旧没走,反而要了一壶酒。
他的酒量并不好,但到了想喝的时候,一杯即倒也不会犹豫。
一杯斟满,送到了嘴边,身子突然一震,洒了半杯出来,然后就喝下了剩下的半杯,“难道我已经爱上她了?”
这个想法太可怕,太不可思议。
一产生这个想法,立即就喝下了剩下的半杯酒。
杨朔只希望这是喝醉以后的胡思乱想,但这个想法产生时他还滴酒未沾。
越想就越可怕,一连喝了三杯,突然抓起酒壶想对嘴灌了下去。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但喝醉了就能掩盖掉这既定事实?
他随手将酒壶砸碎,趴在了桌子上,这时眼中已有泪水流出。
“泪是冷的还是热的?”
想到了此处,心中更是一阵绞痛,他想哭,但他死都不肯让人看到这份懦弱样。
纵然泪水已然流下。
便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远处响起,初起时还很远,片刻间已近前。
三骑疾驰而来,停在了客栈前。
马上三人里两人身着劲装,满面凝重之色,另一人腰悬宝剑神,面色傲然。
这三人的身份在江湖上都是鼎鼎大名,谁也想不到今夜他们却会联袂来到一间普普通通的客栈。
封弃之似是急不可耐,立即下马掠了进去,他一进门,就看到趴在桌上的杨朔。
封弃之目中精光闪动,笑了笑,道:“只怪你自己喝醉了!”话音未了,大烟斗一起,夹着一股劲风点向了杨朔头颅。
谁知杨朔看着像是醉了,其实喝了不过三杯,耳听得风声骤响,双手一掀,一张桌子迎面向封弃之砸去。
封弃之心下一凛,手掌微挫,烟斗圈转成圆,使个卸势,
将桌子移向左手边,人却向右边飘身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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