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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希望这是魔幻小说中才会出现的情节,我也希望这是奶奶编的故事,就像她小时候给我们讲的传说一样,然而,事实毋庸置疑。那事之后,大家只记得一个结果:我大娘的儿子因感冒死在了金钟老医院里,但医院不负任何责任。后来,这个结果被忘了,以致大家都不会提起我大娘那位儿子的死因了。其实,老人们偶尔也会低声附耳说几句,在我十来岁的时候,有一次在我二奶奶家看电视,听到她讲起一件事来,现在想去,她说的原来就是这件事。在这里,有必要把我当夜的所见所闻曝出,让读者听听老人们的看法。
我在前文已经提过,每个村大概都会有一两个土医生,聚落大而密集的地方即便不是一个村,可能也会有个土医生。不过,土医生的作用其实很小,有时甚至是负面的作用,因此患者来求医,是有一定风险的。跟土医生们比起来,村民们其实更信赖也更倚重我的二奶奶,也就是嘟嘟的大姑姑。因为来请她诊治是完全没有风险的。可如此一来,“大医生”和我二奶奶之间也就莫名其妙地产生了“仇气”,所以土医生的臭事别人不大愿意揭露,因为大家都相信那些事仅仅是土医生一时失误造成的,他们更愿意忘却那些不愉快的事,以给自己多留点儿希望,可是只要逮着机会,我二奶奶是不会放过这些危险的土医生的。然而,说句不敬的话,当然这话在我们村里也不是什么秘密,我二奶奶那张嘴可不仅只会叫魂,更会让人闻风丧胆。
那年春节期间,大家都不用下地干活,这是每年唯一的清闲时光,所以远近各地会有很多女人来我二奶奶家来坐坐,一来是为答谢她在过去一年中为自家烧鸡蛋和叫魂所付出的辛劳,二来也是想请她再烧一次鸡蛋,或者为小孩擦擦鸡蛋,揉揉身子,拴根红绳,以保来年平安。所以春节之后,二奶奶家里就支起了一台面包似的彩色电视机,——这是我们村第一台彩色电视机。
无论是彩色电视机,还是之前的黑白电视机,还是再之前的磁带录音机,总之,一到晚上,我们就按耐不住了,总想到她家去听听录音,哪怕就那样双手杵着下巴,干坐在小木板凳上,我们一大群人也会听得津津有味,更别说后来居然还能看到屏幕上有人了,更别说,屏幕上的人居然跟我们的“颜色”完全一样,这在现在看来,甚至在现在的小孩子看来,是多么地平常啊!假如有人因此而感到惊讶,可能还会被看做不正常。然而在当时,这些新鲜、神奇的东西的确给了我们极大的震撼,让我们为之疯狂。我们遗传着祖先的精神气息,所以当这种生活方式突然出现,为之倾倒的就不只是我们自己了,而是那从远古一直流到现在的血液,沸腾的血液。
那可能是三月的一个夜里,院里安静如常,不时有几声犬吠,二奶奶家里塞满了人。当时在看《绝代双骄》,当然,我和哥哥也是在三年后才认得“代”和“双”这两个字的。我们哥俩和这间黑黢黢的屋里的所有人一样,注意力都在“武打”上,我们不大看得懂剧情,只会一个劲儿地问“哪个是好人?哪个是坏人?”于是同情好人的遭遇,坏人被杀则会拍手称快。当那么多人围在一起的时候,这种情绪就会被扩大,进而更加浓烈了。我们非但难以理清人物的关系,甚至也听不懂“普通话”,所以总是把“花无缺”听成“花五去”,把“岂有此理”听成“鸡油司令”,总是问“邀月宫主”是不是朱元璋的“小公主”。不过,这丝毫没有减弱大家挤在屋里看电视的激情。大家欣赏小鱼儿的调皮捣蛋,又为“花五去”的高强武功而惊叹、而拜服。他们还说,“嫁鸡神功”真厉害!
我们有个习惯,看电视的时候把灯关了,觉得这样要看得清楚些,当然,也是为了省电。年纪大的坐在椅子上,或者先到她家的就坐在椅子上,如果后续有年纪大的人进来再让给他,自己又挪到凳子上去,如果凳子已经被占据,就会说自己坐得太久了很累,想站着看,他们一站就可能是三四个小时,还有的蹲在人缝里,有的斜靠着墙,或者斜歪在一堆高高的大白萝卜上,还能一边吃萝卜一边看呢!
奶奶和二奶奶坐在一个角落里,她们边看电视边谈话,没有我们那么激动,这让我们觉得太不可思议了。
有意无意中,我听到二奶奶绘声绘色地说:“……后头,他请来了他的师父,他要证明那娃娃的死完全是天意,是天要收他,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当时,听说外面还打着雷、下着雨,他搓脚蹑手嘞问:‘哟!师父,我嘞好师父!你望瞧,你望瞧啦!我是严格按照你的指教兑的药水,不可能错啵?’这会子他把药瓶拿来给老医生检查,哟,鬼晓得他在她走后换过药瓶没有,这根本没人认得,除了他家那个高凶凶嘞姑娘,哟啊——姑娘倒是生得好!可惜老爹是个无常鬼……”她经常说跑题,但从来不会忘记自己要说的主要内容,“虽然他可能悄悄换过药瓶了,但是那个老医生看了看药瓶,眉毛皱得像坨黑屎,隔了大半天才开口说:‘啧!错倒是没错!只是药水放重了点……’你听你听,好吓人不?!天……菩萨……菩萨不睁眼啊……好好嘞个娃娃……”诋毁至此,她每次都会带着无比忧郁的表情,低声对惊讶而惶惑的听者说:“咦——呀!可怜了……可怜了,逃了恁个多年,独独就恁个独巴丁,都着那个天收嘞做掉了,可怜了,菩萨天,菩萨不睁眼啊……啧……
“你又不是晓不得,她家没势力嘛!男嘞又是恁个鬼样式,不然,她会绕过他?!”这话,她只有对那些个推心置腹的人才会说,当然,每个来找她烧鸡蛋或者戳毛娃的女人都是她推心置腹的“自家人”。二奶奶说话一向会不自觉地夸大其词,或者说,并不是事情经她之口就被陡然夸大了,即便是同样平常的词语,经她之口就像被赋予了魔法一般,那语气,那表情,使听者在心理上感觉到她所说的事情是那样地真实可信,让人听了就莫名地激动。而这,也算是她的天赋了,尽管她并不以为然。不过,在低声诉说我那位可怜的大娘家没有势力这件事上,她并没有夸大其词。在那个儿子死掉一个月后,也就是我大娘昏昏沉沉地睡了一个月后,也就是在她去烧掉“大医生”家的茅厕回来的一个月后,她仿佛忘记了这一切。
那个傍晚,她缓缓推开房门,夕阳的热流在下面的大沟中倾泻。大沟一旁,也就是我小爷爷家下面,二奶奶家的地里,那三棵粗壮的攀枝树上,暗绿色的树叶十分浓郁,树的外围却反射着零零碎碎的一圈金光,金光在春风里摇曳如她娘家门口那个潭里的月光。她终于清醒了过来。
“是他害死了他……我的儿子就是被他杀掉的!”恐怖的红光正在消散,而更恐怖的夜色已经来临,她在心里不断地重复着一种神秘的话音。丈夫是懦弱的,女儿们是胆怯的,三个小叔子不可能管她家的闲事,公公又忙着栽苞谷,还要做饭给她那位懒惰的婆婆吃,所以,不可能有人会为她出头。她头脑十分清晰,那就是首先要吃饱饭,这一个月来她没吃过一顿饱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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