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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瞒陛下,臣便因家乡惨遭契丹兵灾,不得不中断学业,投笔从戎,希望有朝一日能大败契丹,为父老乡亲复仇,然而年岁渐长,胆量却是渐小,实因契丹强悍,胜之易,败之难。”

“哦?胜之易,败之难,这又是怎么个说法?”

“契丹多马,好骑射,我中原多步兵,多强弩,善结阵御敌,只要阵形不乱,敌无胜机,但想歼敌,却难。”

“若以骑破骑呢?”

“我中原马兵,骑射弱于契丹,且身披重铠,马匹负载过重,一样难以追杀。”

秦越笑笑:“若如此,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其策马纵横?”

“若能举全国之兵,阵线齐进,步步压缩其辗转纵横之空间,则契丹再悍勇,也无计可施,只是也有两难。”

“哪两难?”

“一是将士必须有骁勇之心,向前之志,如此方能无畏铁蹄汹汹。二是必有丰实国库之支撑,有打执久战之准备,如此,燕云可复。”

秦越大笑着起身,踱步到庭外,仰望天空,但见月朗星稀,他探手接了接那清冷的光辉,朗声道:“杨将军之志向,何其小也,复燕云,非你我之责,打到黄龙府去,才是我辈必须肩负的历史使命。

杨将军,秦宋本是一家,你我皆是汉人,也曾经都是周臣,所以,既然有这个机会一起共事,那便放下思想包袱,让我们一起努力,结束这纷争的世道,还天下百姓以朗朗乾坤。

啊,不急着答复,酒宴应该已经备好,走吧,我们边吃边聊,王山知道我的口味,有锅仔吃。”

“谢陛下。”

或许是因为年轻的缘故,又或者因为前世的一些价值观的影响,秦越对于正式的会见,语重心长式的谈话有一种抵触感,他习惯性的会考虑对方的心情感受,所以不等杨信作出答复,便把话题岔开。

他更喜欢非正式的,朋友式的交流,所以请人吃锅仔,就成了他常用的手段,边吃边聊,很多话都能放的开。

却不知他这种态度,配上他的身份,于当时的社会里,最能感动别人,恰是君子与人处,若冰释于水。

杨信落后秦越半步,略略躬身而行,心里隐起波澜,眼前这一位,与官家大不一样,虽然一样年轻,一样的礼贤下士,但那一位,更多的是矫柔做作,学的是其兄长的那一套,而曾经雄视天下的那位壮如虎罴的先帝,却分明活在先世宗的影子里,说话做事,国策方针,无不萧规曹随。

当然,最霸气的还是先世宗,至于眼前这一位,看起来雄心也有,但性子是真随和,还隐有些跳脱,这样的人,是怎么赤手空拳打下江山坐上九五宝座的?

秦军将士个个如狼似虎,这般绵柔温和毫无王霸之气,又如何驱众?

据闻本次大战,其名为亲征,却从未在军务上指手划脚过,反倒是向训那老贼在乾纲独断,这样的皇帝当的,不憋屈么?

杨信正想着,却见一位少年郎快步迎来,只听秦越问:“怎么说?”

“两座伤兵营都去看过了,卫生还好,只俘兵营的重病区棉被不够,不过已快马去长安调了。”

“为何重病区反而棉被不足?”

“截肢等大手术的多,俘兵们不相信我军医的医术,极不配合,血污满地,所以好好的棉被也……”

“知道了,让杨登抽一支文工团过来配合,这些伤兵,虽说各为其主,但都是为这片土地在流血,不能让他们流血再流泪,所以不仅外伤要治,心灵上的创伤更要医治。另外,要让我军伤兵发挥团结友爱之精神,要主动去帮助俘兵,嗯,这指的是轻伤员。”

“诺。”

“高干病房呢?”

“高干病房都设在城里,一切都好,只一位姓田的将军吵吵闹闹的,非要喝酒。”

秦越一愣:“可是田重进?”

“是。”

“他伤势如何?”

“脸腮处中了一箭,左胸至右肋一道尺半长的刀伤,大腿处一个血洞,左臂也有一道伤口,都是外伤。”

杨信笑道:“田将军乃幽州人,性子最是豪放,一日无酒都熬不住的。”

秦越笑笑,对蔡稚道:“眼下夜深了,再去探望伤员不妥当,你安排一顶软轿,再去看看,要是他睡下了就罢,要是没睡着还想喝酒,就抬他过来。”

“诺。”

说话间已走到膳厅,曾梧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很没形象的缩着脖子,双手套在袖子里,活脱脱一老农。

“某当隆而重之的上疏,分餐而食,否则,这肚子早晚有一天要饿瘪了不可。”

秦越大笑:“杨将军,这位便是我当朝右相,曾梧曾凤栖,说起来,你们老家都相邻,是真老乡。”

杨信忙上前见礼,曾梧笑道:“既是老乡,又是同僚,今晚当多喝几盅。”

秦越吃饭,从来圆桌,甚至随军都带着大中小三号的圆桌面,往八仙桌上一套便行,十分方便,杨信却是头一遭如此吃席,颇为讶异。

当下入席,秦越居中而坐,曾梧居左,杨信在右,占了一角,下面还有五六个位置空着,三人先开吃,却是先喝汤,秦越给杨信勺了一碗,杨信着实惊着了,忙起身歉让。

曾梧笑道:“一回生,二回熟,跟我们陛下吃饭,你就当他是九郎,只管吃便是。”

“这如何使得。”

“有什么使不得的,先喝碗汤暖暖肚子,再吃几口菜填填肚子,然后再喝酒,这样对身体好。”

杨信只好谢过,开始喝汤,才喝了两勺,又进来一位文士,见着秦越也不施礼,只是笑着对杨信略一颌首,便坐在曾梧下手,开始执勺盛汤。

曾梧介绍道:“程慎,程士行,我朝中文胆,他师弟更了不得,乃我军中武胆,别起身,就坐着,入乡要随俗,我大秦没这么多虚礼。”

杨信只好坐着颌首示意,问:“不知令师弟是哪位?”

程慎笑道:“甲寅,表字元敬,最是惫赖,杨将军以后还请多多指点。”

“……”

杨信正无语时,又有一人掀了帘子进来,还是位文官,搓着手正要坐下,见到杨信,又笑着拱了拱手。

这一回,秦越把碗中的汤喝完了,笑道:“丁予洲,吏部侍郎,权很大,夹袋也很大,也不知装着多少俊逸人物。”

丁予洲苦着脸道:“陛下,哪有这样埋汰人的,UU .knshom 这位是杨将军吧,久仰。”

“原来是丁侍郎,久仰久仰。”

秦越端着酒杯站起,笑道:“仲文晚来,就不等你了,来,让我们共同举杯,欢迎杨将军。”

杨信连忙站起,摆手道:“怎敢当如此大礼。”

“只此一杯,然后就各喝各的了,请!”

“陛下请。”

一杯酒下肚,杨信感受着温润的酒浆滑喉而下,只觉着这一杯酒喝下,这头就有些晕乎了,因为这样的吃宴法,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桌上碟盘有九个,有熟食,有花生,但众人大都伸长脖子去那桌子中央的风炉锅仔里挟食,毫无礼仪,而边上更是连个伺候的侍女也没有,而酒呢,相敬一杯后,就真的随意了,曾梧和丁予洲倒是与自己互相敬了酒,但却对秦越置之不理,吃喝如此随意,这是一班怎样的君臣?

不过见秦越君臣吃的其乐融融,他也只好陪着笑,学着样子伸筷子,但他是谨慎人,咬着舌尖令自己清醒,万不可失态。

他不失态,有人失态,因为田重进果真坐着软轿来了,拄着拐,雄纠纠气昂昂的进来,大马金刀的坐下,然后,重重一拍桌,“酒来。”

只是其腮帮处有伤口,浮肿未退,这一下动作大了,扯着痛处,明显看到其脸上的横肉跳动了几下。

杨信忍不住皱眉:“重进……”

哪知秦越却丝毫没有不悦之色,笑道:“田将军形貌奇伟,一看就是将军本色,请你来,就是请你喝酒的,但你重伤在身,只能以三碗为限。”

田重进歪斜着眼看了看秦越,嘴角扯了扯,最终应了个“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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