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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中有耳朵的人,绝无一人没有听见过“玉郎”江枫和燕南天这两人的名字;江湖中有眼睛的人,也绝无一人不想瞧瞧江枫的绝世风采和燕南天的绝代神剑。

只因为任何人都知道,世上绝没有一个少女能抵挡江枫的微微一笑,也绝没有一个英雄能抵挡燕南天的轻轻一剑。

任何人都相信,燕南天的剑,非但能在百万军中取主帅之首级,也能将一根头发分成两根;而江枫的笑,却可令少女的心粉碎。

然而此刻的江枫却远没有传说中的潇洒……

暮云四合,暮色凄迷。

这一场恶战虽然惊心动魄,却也悲惨得令人不忍卒睹。他流汗、流血,换来的不过只是敌人疯狂的嘲笑。

车厢中又传出人语,呻吟着呼道:“玉郎,你小心些……只要你小心些,他们绝不是你的敌手!”

黑面君突然一步蹿过去,一把撕开衣帘,狞笑着道:“唷,这小子福气不错,居然还是个双胞胎!”

江枫嘶声呼道:“恶贼,滚开!”

他冲过来,被挡回来,又冲过去,又被挡回来,再冲过去,再被挡回来,他目眦尽裂,已裂出鲜血。

那少妇紧拥着她的两个孩子,嘶声道:“恶贼,你……你……”

黑面君哈哈笑道:“小美人儿,你放心,现在我不会对你怎样的,但等你好了,我却要……哈哈,哈哈……”江枫狂吼着道:“恶贼,只要你敢动她……”

黑面君突然伸手在那少妇脸上摸了摸,狞笑道:“我就动她,你又能怎样?”

江枫狂吼一声,刀法一乱,快刀、利爪、尖啄,立刻乘隙攻进,他肩头、前胸、后背,立刻多了无数条血口。

她凄然笑着,流着泪呼道:“玉郎,你走吧……快走吧,不要管我们,只要我死了,宫主姊妹仍然不会对你不好的……”江枫狂吼道:“妹子,你死不得!”

他再次冲过去,刀、爪、啄雨点般击下,他也不管,他身中刀削、爪抓,他血肉横飞。

只是他还未冲到他妻子面前,便已跌地倒下。

那少妇惨呼一声,挣扎着爬过去,他也挣扎着爬过去,他们已别无所求,只要死在一起。

他们的手终于握住了对方的手,但黑面君却一脚踩了下去,把两只手骨全都踩碎了。

“斩草除根,这两人的孽种也留不得!”

黑面君笑道:“正是!”

黄衣人再也不答话,抬起手,一刀向车中婴儿砍下。

江枫狂吼,他妻子却连声音都已发不出来。

哪知就在这时,那柄闪电般劈下的钢刀,突然“咔”的一声,竟在半空中生生一断为二。

黄衣人大惊之下,连退七步,喝道:“谁……什么人?”

除了他们自己与地上垂死的人外,别无人影。

但这百炼精钢的快刀,又怎会凭空断了?

鸡冠人变色道:“怎么回事?”

黄衣人道:“见鬼……鬼才知道。”

垂死的江枫,也似惊得呆了,口中喃喃道:“她来了……必定是她来了……”

黑面君道:“谁……莫非是燕南天?”

忽听一人道:“燕南天?燕南天算什么东西!”

语声灵巧、活泼,仿佛带着种天真的稚气,但在这无人的荒郊里,骤然听得这种语声,却令人吃惊。

江枫夫妇不用抬头,已知道是谁来了,两人都惨然变色,黑面君等人亦不禁吃了一惊,扭首望去,只见风吹草长,波浪起伏,在凄迷的暮色中,不知何时,已多了条人影,纤弱而苗条的女子人影。以他们的耳目,竟丝毫觉不出她是自哪里来的。

一阵风吹过,远在数丈处的人影,忽然到了面前。

听得那天真稚气的语声,谁都会以为她必定是个豆蔻年华,稚气未脱,既美丽又娇甜的少女。

但此刻,来到他们面前的,却是至少已有二十多岁的妇人。

她身上穿的是云霞般的锦绣宫装,长裙及地;长发披肩,宛如流云;

她娇靥甜美,更胜春花;她那双灵活的眼波中,非但充满了不可描述的智慧之光,也充满了稚气--不是她这种年龄该有的稚气。

无论是谁,只要瞧她一眼,便会知道这是个性格极为复杂的人,谁也休想猜着她的丝毫心事。

无论是谁,只要瞧过她一眼,就会被她的绝色所惊,但却又忍不住要对她生出些怜惜之心。

这绝代的丽人,竟是个天生的残废,那流云长袖,及地长裙,也掩不了她左手与左足的畸形。

黑面君瞧清了她,目中虽现出敬畏之色,但面上的惊惶,反而不如先前之甚,躬身问道:“来的可是移花宫的二宫主?”

宫装丽人笑道:“你认得我?”

“怜星宫主的大名,天下谁不知道?”

怜星便开始戏耍他们,让他们向自己攻来,那些人知道横竖都是一死,不如奋力一搏,而这个世上有一种武功叫做移花接玉。

刚刚那几人死后,怜星向着垂死的江枫和那少妇走来。

怜星宫主笑道:“月奴,好,想不到你竟已为江枫生出了孩子。”她虽然在笑,但那笑容却是说不出的凄凉、幽怨,而且满含怨毒。

那少妇花月奴道:“宫主,我知道对……对不起你,但……孩子可是无辜的,你饶了他们吧。”

怜星宫主目光出神地瞧着那一对婴儿,喃喃道:“孩子,可爱的孩子……若是我的多好……”

眼睛突然望向江枫,目光中满含怨毒、怀恨,也满含埋怨、感伤,望了半晌,幽幽道:“江枫,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

江枫道:“没什么,只因为我爱她。”

怜星宫主嘶声道:“你爱她……我姊姊哪点比不上她,你被人伤了,我姊姊救你回来,百般照顾你,她一辈子也没有对人这么好过,但……但她对你却是那样好,你,你……你……竟跟她的丫头偷偷跑了。”

江枫咬牙道:“好,你若要问我,我就告诉你,你姊姊根本不是人,她是一团火,一块冰,一柄剑,她甚至可说是鬼,是神,但绝不是人,而她……”

目光望着他妻子,立刻变得温柔如水,缓缓接着道:“她却是人,活生生的人,她不但对我好,而且也了解我的心,世上只有她一人是爱我的心,我的灵魂,而不是爱我这张脸。”

怜星宫主突然一掌掴在他脸上,道:“你说……你再说!”

江枫道:“这是我心里的话,我为何不能说!”

怜星宫主道:“你只知她对你好,你可知我对你怎样?你……你这张脸,你这张脸纵然完全毁了,我还是……还是……”

声音渐渐微弱,终于再无言语。

花月奴失声道:“二宫主,原来你……你也……”

怜星宫主大声道:“我难道不能对他好?我难道不能爱他……是不是因为我是个残废……但残废也是人,也是女人!”

她整个人竟似突然变了,在刹那之前,她还是个可以主宰别人生死的超人,高高在上,高不可攀。而此刻,她只是个女人,一个软弱而可怜的女人。

她面上竟有了泪痕。这在江湖传说中近乎神话般的人物,竟也流泪。江枫、花月奴望着她面上的泪痕,不禁呆住了。

过了良久,花月奴黯然道:“二宫主,反正我已活不成了,他……从此就是你的了,你救救他吧,我知道唯有你还能救活他。”

怜星宫主身子一颤,“他从此就是你的了……”这句话,就像是箭一般射入她心里。

江枫突然嘶声狂笑起来,但那笑却比世上所有痛哭还要凄厉、悲惨。

怜星宫主长长叹息了一声道:“不错,我是能救活他的……”

话未说完,也不知从哪里响起了一个人的语声,缓缓道:“错了,你不能救活他,世上再没有一个人能救活他!”

这语声是那么灵动、缥缈,不可捉摸,这语声是那么冷漠、无情,令人战栗,却又是那么轻柔、娇美,摄人魂魄。

世上没有一个人听见这语声再能忘记。

大地苍穹,似乎就因为这淡淡一句话而变得充满杀机,充满寒意,满天夕阳,也似就因这句话而失却颜色。

江枫身子有如秋叶般颤抖起来。怜星宫主的脸,也立刻苍白得再无一丝血色。

一条白衣人影,已自漫天夕阳下来到他们面前。她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是如何来的。

她衣袂飘飘,宛如乘风。她白衣胜雪,长发如云,她风姿绰约,宛如仙子。但她的容貌,却无人能描述,只因世上再也无人敢抬头去瞧她一眼。

她身上似乎与生俱来便带着一种慑人的魔力,不可抗拒的魔力,她似乎永远高高在上,令人不可仰视。

怜星宫主的头也垂下了,咬着樱唇,道:“姊姊,你……你也来了。”

邀月宫主悠悠道:“我来了,你可是想不到?”

怜星宫主头垂得更低,道:“姊姊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邀月宫主道:“我来得并不太早,只是已早得足以听见许多别人不愿被我听见的话。”

花月奴忍不住惨呼道:“大宫主,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您……您不能怪他。”

邀月宫主语声突然变得像刀一般冷厉,一字字道:“你……你还敢在此说话?”

花月奴匍匐在地,颤声道:“我……我……”

邀月宫主缓缓道:“你很好……现在你已见着了我,现在……你已可以死了!”

花月奴见了她,怕得连眼泪都已不敢流下,此刻更早已阖起了眼帘,耳语般颤声道:“多谢宫主。”张开眼睛,瞧了瞧江枫,又瞧了瞧孩子--她只是轻轻一瞥,但这一瞥间所包含的情感,却深于海水。

江枫心也碎了,大呼道:“月奴!你不能死……不能死……”

花月奴柔声道:“我先走了……我会等你……”

她再次阖起眼帘,这一次,她的眼帘再也不会张开了。

江枫见此悲痛欲绝,他突然狂笑道:“你们自以为了不起!你们自以为能主宰一切,但只要我死了,便可和月奴在一起,你们能阻挡得了么?”

狂笑声中,身子突然在地上滚了两滚,俯身在地,狂笑渐渐微弱,终于沉寂。

怜星宫主轻呼一声,赶过去翻转他身子,只见一截刀头,已完全插入他胸膛里。

月已升起,月光已洒满大地。

怜星宫主跪在那里,石像般动也不动,只有夏夜的凉风,吹拂着她的发丝,良久良久,她终于轻轻道:“死了……他总算如愿了,而我们呢……”

突然站起来,掠到邀月宫主面前,嘶声大呼道:“我们呢……我们呢?他们都如愿了,我们呢?”

邀月宫主似乎无动于衷,冷冷道:“住口!”

怜星宫主道:“我偏不住口,我偏要说!你这样做,究竟又得到了什么?你……你只不过使他们更相爱!使他们更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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