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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人,在蛮族王城外,垒起了京观。
一颗颗属于蛮族贵族的首级,被堆砌在了一起,或闭目,或狰狞,普通人看一眼,会生梦魇,乃至被吓得生病都不足为奇。
而这些燕军丘八们,则脸上挂着笑,像是梦回孩童时,玩得堆石子儿的游戏。
李飞也动手去帮忙一起搬了,没人喊他去,但他清楚,自己应该去。
四周镇北军甲士,对这位瘸腿的世子,倒是格外敬重。
军人重情,重的,是袍泽之情;
一定程度上来说,世子殿下这次孤身前往王庭,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为大捷添砖加瓦,此举,已足以获得士卒们的认同。
镇北军甲士,不怕他们未来的王爷是个坏种,说白了,再坏,对自家人,能坏到哪儿去?
他们怕的,
是自家王爷是个孬种。
可以,
世子殿下,不孬。
好在有了昨晚血淋淋的铺垫,今日再做这京观时,倒是没出什么洋相。
李飞记得陈仙霸在村儿里时,就常常说,以后打了胜仗,他就要垒砌那京观,彰显他的军功。
谁成想,
自己先做成了。
伊古邪,被看押了起来。
伊古娜,则放任自由。
她的丈夫在这里,她的弟弟,也在这里,此等局势之下,她,其实是最可怜的。
但还真谈不上对错,
想当年蛮族势强时,可怜的燕人女子,也是不计其数。
族群之间,国家之间,这种抗争,这种对决,往往是不看道义不讲道理,只认屁股。
李飞没再去安慰她,初为丈夫,他不懂得现在如何去做。
不过,等带她回去后,母亲和阿姐,应该会懂得如何开解她吧。
祭台,
被重新搭建了起来,依靠着这座京观。
大燕的黑龙旗,自低矮的城墙上再顺着下方的两侧,整齐地矗立。
在此时,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这世上,很少有人能够拥有像郑侯爷那般敏锐的预感,一个时代结束,一个时代,将开启。
但在场的士卒们,都有一种感觉,一种,离别的感觉。
李梁亭的甲,给了田无镜,他依旧裹着那一身蛮族贵族衣服,缓步,走上了祭台。
在其身侧,穿着镇北王甲胄的靖南王,一同拾级而上。
祭台上的祭品,都是现成的,取自昨晚蛮族祭祀时的物件儿。
没什么合适不合适的,
在这座京观之前,
其他祭品,只是边角料罢了,祖宗,不会在意这些。
李梁亭自怀中掏出一份圣旨,摆放在了供桌上。
身侧,一名甲士,送上水酒。
镇北王一杯,靖南王一杯。
“再来一杯。”李梁亭开口道。
“是,王爷。”
第三杯,
被李梁亭放在了圣旨上。
三杯酒,
三个人,
又站在一起了。
“呼……”
李梁亭长舒一口气,
指了指面前放着的圣旨,
道;
“无镜,你猜猜,豪儿哥在这道圣旨里,会写什么话?”
田无镜摇摇头,道:
“写了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话,会很多。”
皇帝驾崩前,身子早就不好了,所以,公开说话的场合,并不多。
别人,
是越到临死前,话,越少,越觉得,没什么说头;
可燕皇不同,
这位皇帝,算计了生前,又想顾虑着身后,
话,
必然是极多的。
尤其是今日的这个场面,是三人,很早就设想下的。
会有今日的,会有这一天的,大家,都在准备着,皇帝必然也在准备着。
其实,
在很久很久以前,在皇帝还不是皇帝的时候,三个人,就已经定下了决断。
李梁亭,在镇北侯府做藩镇,一副要割据甚至要反攻燕京造反的架势,连许文祖,都被迷惑了,整天想着如何开了那虎头城的城门,喜迎侯爷的大军;
田无镜,用了十年时间,练出了靖南军的本军,得以使得大燕在接下来的对外征伐中,可以拥有一支不逊镇北军的野战骑兵集团。
燕皇,
一边陪着李梁亭演戏,一边,着手布置着接下来的朝政。
马踏门阀,是第一步。
这是最简单的一步,
简单在于,当大燕最强的两支野战兵马,大燕实权最重的两位侯爷,都选择站在大燕的皇帝身后时,所谓的门阀,压根就翻不起什么浪花。
皇帝所拥有的力量,足以自上而下,将整个大燕,都犁上一遍。
谁敢反抗?谁能反抗?
但,
这也是最难的一步。
靖南侯自灭满门,难;
李梁亭几乎自断了镇北侯府这座百年藩镇日后演化出真龙的可能,要知道,他的父亲,已经时不时地在家里穿龙袍过干瘾了,难;
燕皇打烂了门阀,洗牌了中枢,那几年,皇帝的权威,其实完全就落在两位侯爷的无条件支持上,自古以来,只有皇帝猜忌臣子,以莫须有之罪杀之,从未见过皇帝对臣子信任如斯,难。
马踏门阀之后,是吞晋。
其实,就算是没有虞慈铭的自开南门关,吞晋,对于大燕而言,并不算难,三家分晋的晋国,如何挡得住众志成城的大燕?
只不过,虞慈铭的“开门揖盗”,让进程,得以加快。
这第二步,其实走得很好,比想象中,要好得多。
但在这第三步上,
却出了问题。
在三人原本的设想中,第三步,应该是攻乾。
乾国之富饶,乾国之稠密,乾国之弱,在于乾国之朝廷,但乾国之底蕴,却是四国之最!
打它,就要至少打残废,简单地打痛了,就容易将它给打醒,后患无穷。
原本设想的是,大燕举全国之力,南下攻乾,至少,要将乾国的北疆完全纳入版图,将乾国官家和朝廷,推到乾江以南。
为此,
燕皇愿意让司徒家的大成国成为大燕的附庸,田无镜也率军走盛乐穿天断山脉去雪原击打野人以求帮司徒家减缓压力。
只能说,这世上没有神,没人能算无遗策。
大成国的战败,野人的入关,是燕皇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迫使大燕不得不暂停攻乾的步伐,最后,打了两次,击垮了野人,收服了大成国。
而这由此牵连出的乱子则是,镇南关落入楚人之手,且楚国的那位皇帝,直接被燕皇定义成未来的大患。
事实上,已经不是未来,而是眼前的大患。
为了巩固三晋之地这个地盘,大燕不得不又来了一次举全国之力伐楚,毁郢都只是一步,真正的目标,是将镇南关收入手中,彻底保住三晋之地。
试想一下,
打野人和伐楚,动用了多少兵力,动员了多少民夫,而这些人力物力兵力,本该是拿来对付乾人的。
彼时的乾人,能否挡得住大燕这种攻势?
计划,乱了。
再之后,就是燕皇的身体,支撑不住了。
所以,只剩下最后一个目标,那就是蛮族。
灭了蛮族王庭,保西边百年无忧。
如今,
燕皇已经驾崩。
当年的设想,虽然有了更改,但大燕现如今的局面,真的可谓是自立国以来最好。
雄踞北方,势压乾楚,一统之势已成!
他们三人,
尽可能做了自己能做的,也尽可能地做到了最好,现在,该告一段落了。
李梁亭将放在圣旨上的酒杯拿开,拿起圣旨,解开封轴,打开。
而后,
他笑了,
道:
“豪儿哥不愧是豪儿哥。”
田无镜说,燕皇的圣旨里,必然有千言万语。
皇帝做到他那个份儿上,他所说的话,也必然将万古流传。
后世姬家皇帝谈及先祖时,必然会将他单独列出来,以示尊崇。
李梁亭原本也是这般认为的,
他觉得豪儿哥在面对这座京观,在面对京观最上方老蛮王的脑袋时,
应该会有很多话想说。
然而,
圣旨上,
没有一个字。
燕皇,无言。
该做的事,他已经做了,他也已经做好了。
大燕皇帝姬润豪,
上,无愧列祖列宗;
下,无疚子孙后代;
中,当得起为诸夏御蛮的燕国使命。
既然已经做到了极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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