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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望江了啊。”
五皇子姬成玟站在望江边,眺望着眼前。
雨季和汛期还没来到,但尽管如此,望江的水,依旧雄浑,想当年,围绕着这条江,燕人和野人以及楚人打了两场大战。
算上杀俘的那一次的话,这几年里,望江曾被鲜血浸染过三次。
只是,现如今,江两岸,植被水草茂密,如果不刻意地去挖开泥泞松软的地面仔细搜查一些断刃白骨,是真的无法再联想到昔日大战的惨烈的。
姬成玟长舒一口气;
燕皇不喜出京,自登基后,銮驾基本没离开过京城,皇子们,除了大皇子一直被养在军中,小六子以闲散王爷自居经常跑腿办差和游历山水恣意荒唐以外,其余的皇子,基本都没什么机会出去走走看看。
姬成玟又喜欢木匠活,平日里连家门都懒得出,这次,算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出来这么远。
“滚滚望江北逝水,浪花淘金英雄。”
姬成玟转过身,看向站在其身后的平野伯,笑道;
“一直听闻平野伯爷不仅仅是在兵事上用兵如神,诗词一道,也是让人惊叹。”
“诗词只是小道,平日里拿来陶冶情操当游玩把件足矣,没必要过分去追求,一如那乾国,文风第一又如何,道德经典华丽文章,也拦不住铁蹄一踏。”
“平野伯说的是,归根究底,还是兵强马壮当为国之第一,国无羽翼,一切都是累卵,我受教了。”
“殿下这说的是什么话,在我看来,殿下所钻研的东西,也是于国有大用的。”
这不是郑伯爷在这里吹捧,事实上,郑伯爷根本就没必要去重新吹捧一个皇子,他已经和小六子绑定在了一起,如今再脚踏几条船不是英明而是愚蠢了。
事实是,姬成玟这次来晋地所携带的图纸,郑伯爷看过了,瞎子也看过了,虽说三儿不在这里,天机阁的人也不在这里,但根据一些后世经验,还是能看出姬成玟图纸内的一些进步的因素。
造高达那是玩笑话,但姬成玟的有些设计和想法,确实是超前于这个时代的,他的设计,其实不仅仅是在木匠活方面,在锻造和锅炉方面,他都有自己的想法。
之所以会留下他只喜欢做木匠活的印象,
毕竟住的是皇子府邸,总不可能把锅炉立在那里开始做实验吧?
一个皇子,
在京城自己的府邸里开始升锅炉锻造东西整天哐当哐当的,
您这是想干啥?
这是想造反造得脑子都进铁水了?
而这其中,最让瞎子感兴趣的是,在有几份图纸里,还呈现出了类似西方阵法纹路的东西。
雪海关也有自己的铸造坊,规模还挺大,一来雪海关自身对盔甲兵器的需求一直巨大,二来,想要发展和建设以及很多作坊的生产也离不开它的支持。
三儿很早就发现了,无论是燕国的匠人还是晋地的匠人,他们在打造炉子时,往往会在炉子内部和外部故意雕刻出一些纹路,且在纹路内镶嵌一些特殊的材料,倒不算是名贵,但也称得上是罕见,比如有一种粉末石体,当地人称之为灰晶,得在天断山脉内才能找寻得到。
薛三曾拉来瞎子,对铸造坊炉子的纹路用精神力探查过,瞎子得出的反馈是,这些炉子在遇到高温时,纹路上会有一股极为微弱的能量波动,一定程度上,对提高冶炼成功率确实有帮助。
雪海关内有当初小六子帮忙搜集来的燕人工匠也有晋人工匠,通过对比可以发现,燕人工匠的冶炼和锻造技术明显比晋地工匠强一些。
这就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了,燕人立国于东方门户,从立国之初就和蛮族一直在打,而蛮族又处于东西方两大文明的中间区域,无形中承担起了郑伯爷熟悉的那个时空里曾经“阿拉伯商人”的角色。
燕人尚黑甲,这里面,不仅仅是对“黑”色的尊崇,其实还有更深层次的意味。
精兵,配合上坚甲利刃,这几年来,大燕铁骑的所向披靡,其实里面也有着客观因素在。
雪海关有三儿建立下来的底子,再加上吸纳了天机阁那帮人,但想要在短时间内建立起完全自给自足的军械供应,还很难,每年朝廷那里输送钱粮时,其实还有不少的军械份额。
郑伯爷又是个完美主义者,
幻想着以后自己麾下骑兵,人人披甲,而且不是那种皮甲,都是坚甲硬弩,这自然意味着极为恐怖的成本,但梦想,总是要有的。
如果不是姬成玟的身份不方便的话,
郑伯爷真想给他一板砖敲晕带回雪海关去,他不是喜欢宅么,自己可以让他尽情地当一辈子技术宅。
当然,这也只是想想。
这边,
姬成玟被郑伯爷的一句吹捧,使得心情十分愉悦,他当然清楚,眼下大燕能让平野伯去曲意吹捧的人,不是没有,但自己很显然不在其中。
“伯爷,咱们在此就要分别了。”
“是。”郑伯爷点点头。
他们赶路算是快的,所以燕京城里的风声,还没传到这里。
所以,他们并不晓得,一股复仇伐楚的怒火,已经从大燕的心脏燕京城,开始不断地弥漫出去,即将辐射整个大燕。
皇子被敌国的刺客刺死,这对于燕人而言,是奇耻大辱。
如果三皇子不是死在宴会上,而是死在疆场上,燕人兴许还不会那么愤怒,因为在燕人朴素的世界观看来,战死沙场,是一种荣耀,技不如人兵不如人势不如人,战死了,也就战死了。
毕竟,百年前,姬家子弟连连征战荒漠,皇帝都战死了好几个。
但这种下作手段,只会激发出燕人心底的怒火。
再者,
燕皇马踏门阀,确实是毁掉了很多人的既得利益,但朝廷收纳掉了原本属于门阀的田亩之后,还是分发给了当地百姓在耕种,算是重新册田。
这种类似皇室大皇庄的方式必然会容易滋生腐败土地兼并以及一系列的各种问题,但那也是几十年后的事儿了,就像是瞎子曾说的,当年明太祖弄了个卫所制度,其实这个制度在一开始确实发挥了极大作用,只不过在明中后期才废弛了下去。
然而,不管怎么样,这种方式确实在民间得到了巨大的拥护,一个国家承平日久之后,比如当初的燕国,百姓去种自己的田真不如去给门阀做佃户,因为门阀掌握了大量的土地人口使得朝廷的占有量必然减少,从而分担到下面的田赋和劳役自然就更多,成了一个恶性循环,而老百姓给门阀做佃户,只给门阀交一笔租子,这租子不可能轻,但比朝廷的“苛捐杂税”要少,同时还能免去劳役。
但新田亩刚分发没几年,任何事物在其最开始时,必然是相对“纯净”的,外加小六子薅羊毛也没傻乎乎地想着往黔首身上薅,所以底层百姓确实是得到了实惠,故而,马踏门阀确实得罪了一个阶层,但却收获了来自更底层阶层的拥护,在皇子们看来无比恐怖冷酷的父皇,在民间百姓眼里,简直是当世仁皇。
同时,这几年连续对外的胜利,不但转移了燕国内部动荡等一系列矛盾,也极大的拉升了燕皇的个人声望。
在朝廷上,燕皇一言九鼎,君权至高;
在民间,燕皇简直就是图腾。
刺客要杀的是三皇子么?
三皇子是谁?
已经被囚禁在湖心亭几年的三皇子,一如退隐幕后的戏子,老百姓早就不记得他了,他们只知道,卑鄙的楚奴居然敢用刺客来行刺他们英明的皇帝。
这怎么能忍?
郑伯爷靠着瞎子等魔王的帮助,以前在盛乐现在在雪海关,都在进行着“造神运动”,效果显著,但人家皇帝,才是此道集大成者。
天子,天子,
天之子,
代天牧民,
一定角度来看,天子,本身就是“神职”。
这边,
郑伯爷和姬成玟还在面对着望江江面聊着天时,
那边,
燕国的愤怒,自上而下,又从上到下,伴随着燕皇的一道道诏令,开始运作起来。
燕国境内,各路兵马开始调集。
同时,
更大规模的征兵以及民夫征发也在开展。
燕人自古以来就有为王前驱,与姬家天子共同上阵杀蛮人的传统。
哪怕门阀没了,隶属于门阀的私兵也早就被抽散一空,但这一项民间传统,并没有丢弃,但凡男丁传家五代以上的,哪家哪户家里没个祖传的兵刃或者甲胄?
哪怕兵刃早已经锈蚀断裂,哪怕甲胄早就无法穿着,但这意味着在早年间的大燕,那是真正的全民皆兵。
八百年前三侯奉大夏天子令开边,但野人和山越,比之蛮族,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所以晋国和楚国很早就尘埃落定了,楚地虽然山越族时有叛乱,却翻不出浪花。
而燕人一直到百年前镇北侯府建立,才算是将这个恐怖的邻居给压制了下去。
也就是说,在极为漫长的岁月里,燕国和晋国、楚国和乾国不同,后三者是稳定下来的国家体系运作,而燕国,更像是一个和蛮族王庭一样的战争部落。
只不过百年承平,还没来得及完全消磨掉其骨子里先辈和蛮族厮杀的血性。
朝廷的政令,无比畅通,整个帝国的中枢和官僚体系,在皇帝的意志下,开始疯狂地运转。
同时,
无数良家子自购甲胄兵刃马匹,主动从军,而良家子,向来是质量最好的兵员,他们数目庞大,先开始从各地县衙集合入册,随后去各府各郡进行汇合,宛若一条条溪水汇聚成大河一样,再度输送向需要他们的地方。
他们将成为大军的补充兵员,同时在战场上也会作为辅兵,且训练和整合,在开拔的路上,就有军官开始进行了。
民夫,则更多,因为一场国战下来,后勤压力无比巨大,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为前线提供支撑。
同时,税赋的加收,也已经进行下去。
以前,是寅吃卯粮,现在,真的是开始将税进行提前几年收取了。
各大门大户,则主动开始“毁家纾难”,凡是上的了名号的,都至少得散出一半以上的家财和存粮,否则就是立场不坚定。
轰轰烈烈的战前准备,已经如火如荼。
据说,
姬老六曾茫然地坐在自己户部签押房内整个下午,谁喊他都没回应。
因为善于理财的姬老六心里已然清楚,
这场国战下来,
原本就堪堪维持的大燕财政,将直接宣布破产。
不谈这么多钱粮的投入,
就是这大规模的青壮年劳动力的调动,将他们从原本的生产运作中剥离出来,以此造成的亏空,也将是一个天文数字。
这场仗,
只能胜,
不许败。
胜的话,不求能补全亏空了,毕竟这根本就是补不回来的,大燕加上晋地,这么大的疆域这么多的人口,无论伐楚缴获再大,也不可能像雪海关那个小地方一样,靠打仗来算账,做到不亏本还有的赚的模式。
大燕这边的举国动员,已经开始了,同时,燕皇的旨意也开始下达入晋地。
原本对晋地“含情脉脉”的大燕朝廷,在此时,终于显露出了属于征服者的狰狞气息。
各路晋军营开始调拨,同时准许扩充,晋地兵马开始向晋东区域开拔。
晋地各大城以及各大族,则被分别进行了摊派。
燕廷根本就不和你商量,也不会去考虑你的具体难处,
定下的钱粮、人力、以及各种物资需求,你必须满足,否则就是抗旨。
这种做法,颇有一种“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意思。
这是国战,国战的意思就是压上国运。
我干了,
你随意。
俗话说,千金之子不坐垂堂,穿上鞋后和那些光着脚的,心态就不同了,小富之家其实是最珍惜这种安稳的,而大富之家,则想着提升门第,以求富贵多代。
而皇室,
帝王,
其实已经到达了一种巅峰。
为何帝王喜欢求仙问道?礼佛拜神?
就是那乾国官家,也喜欢穿着一身道袍在暖房里溜达;
难不成是他们真的一心向道?向佛?向神?
非也;
无非求的是能让自己延年益寿,好在这个九五至尊的位置上多享受几年。
已是人间至尊佛,何需他处觅庙门?
只能说,
燕国是个异类;
其异类的本身,并非是郑伯爷和七个魔王在这个世界苏醒时的位置,在燕国。
有时候,郑伯爷也会不由自主地思量一下,到底谁才是魔王?
和那三位比起来,自己这边,还真有些上不得台面了。
一个军权直接下放的皇帝,将自己的亲骨肉自己的枕边人,视为草芥;
一个自灭满门的南侯,在举族准备迎接门第封王的喜庆当晚,将一切血洗;
一个将自己的女儿送出去,自己的儿子还不明不白的北侯,坐拥大燕最为强大和最为忠心的军力,却心甘情愿地在荒漠啃沙子。
这三人,生在一个国度,站在一起,到底是这个国度的幸运还是不幸?
西直门举剑盟誓那一天起,
从中枢向大燕向晋地发布的诏令,宛若雪花一般;
而其中最引人注目同时也是最为奠定基调的两道旨意,
是:
恢复靖南侯田无镜靖南王爵位;
册靖南王为征楚大元帅,统管晋地以及即将进入晋地的所有兵马;
赐天子剑,晋地官员,上至太守,下至庶民,无论燕晋,皆可不问而斩!
还有一道旨意更为言简意赅:
伐楚期间,上至天子,下至黔首,但有弹劾、非议靖南王者,杀无赦!
是的,
这道明显违背制度的旨意,在燕皇的强力推行下,还是从中枢发了出来,旨意中,连天子都被规范在其中。
郑伯爷曾当着乾国官家的面说过您不知兵。
其实,自登基后就没离开过京城,同时从未统兵过的燕皇,大概,也是不知兵的。
但燕皇所做的,
就是将兵权和前线战事完全交给统兵大帅,
自己,
心甘情愿地坐镇后方,为其压制来自后方的压力和不和谐声音,同时,为其筹措粮草兵源。
………
郑伯爷和五殿下在望江边分开,五殿下要去颖都,同时,他打算带领一帮懂得治水的颖都官员去亲自查看一下江道;
虽说他心里也大概清楚,国战将开,自己多半是没能力去修河工了,但圣旨一日没至颖都,他就得继续做自己的事。
而郑伯爷,
则继续昼夜兼程,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了雪海关。
郑伯爷胯下的貔貅还好,其身边的亲卫们,因为马力的原因,居然落下了一大半在途中,可见郑伯爷赶路之坚决。
也确实应该坚决。
郑伯爷是夜里回到雪海关的,
将疲惫不堪的公主送回后宅休息后,郑伯爷马上召开了军议大会,雪海关内,参将以上者,全部参加,同时,下达了三道命令:
一,雪海关内外,所有标户兵丁,全部脱离生产,集结备战;
二,管控内需,进行战时储存;
三,所有作坊、天机阁,开始全力打造攻城器械;
这三道命令下达之后,
在座的各镇将领,脸上都露出了震惊之色,随即,就是狂喜!
这是要打大仗了,
不是对雪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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