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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内的宣旨太监来了,一时间,全德楼上下都被惊动了。
就是当年,全德楼还是六皇子的产业时,来过镇北侯,也来过靖南侯,却唯独没有来过陛下的圣旨。
很多人都已经在猜测了,
莫非是陛下也馋这全德楼的鸭子故而派出宫内的公公特意过来买一只回去尝尝?
哎哟,这可了不得,这全德楼的鸭子岂不是要成贡品了都!
当然,若是此时全德楼还是六皇子掌握,肯定不会浪费这次机会,必然会派人“含沙射影”“欲盖名彰”地传播出去。
一只鸭子,对于燕京里的权贵而言,真不值钱,光卖鸭子,也赚不得什么利润,真正赚钱的,是附加在这只鸭子身上的东西。
说白了,就是那“面儿”!
例如自己那姓郑的兄弟,鼓捣出的香水这类的,才是真正地吸金利器。
不过,话又说回来,就算是当年,其实也没几个人知晓这全德楼到底是谁家的产业。
宫廷侍卫开路,宣旨公公蹬蹬蹬上了楼,站在楼梯口,带着“儿话音”以及讨好的意味小声呼唤道:
“殿下?殿下?”
这会儿,旁边包厢里可没人敢瞎答应什么,说不得这一声“哎”,自个儿脑袋今天就得搬家喽。
下面的动静其实早就引起了上面的反应,几个包厢里的人也都打开了门向外头张望。
何初也是这般,他本就坐在门后面,这时也打开门,向外好奇地看着。
然后缩回头,
用手半遮着嘴,
对燕捕头和自己妹妹小声道:
“这宫里的公公脸上可是擦了好多的粉哩。”
宦官是喜欢化妆的,因为先天残缺,所以不少宦官那活儿就算是“放水”时也放不利索,会有残留,滴漏,
这身上,难免会有一些骚气;
但又不能熏着主子,只能用香料来压,既然香料也用上了,那涂脂抹粉的,也就顺带一起了。
燕京城最大的一家脂粉铺子,就有一坐堂老师傅,人家,就是年纪大了从宫里放出来被转聘的。
嗯,那家脂粉铺子叫“柳花巷”,曾经,也是六皇子的产业之一。
何家小娘子闻言,捂嘴偷笑,她和她哥哥都是初次进京,也是第一次见到太监,自是觉得稀奇。
燕捕头闻言,则放声大笑起来。
“哎哟!”
何初吓了一跳,这妹夫笑得这般大声,岂不是在作死嘛!
那可是宫内的公公哟,惹恼了人家岂能有自己好果子吃?
“哎哟!”
就在这时,另一声哎哟自何初背后响起。
何初吓得整个人都立直了起来,像是被人拿刀戳中了脊梁骨。
这声音,不就是那个公公么!
何家小娘子也被吓了一跳,有些茫然地看着门口。
燕捕头倒是依旧坐得自然。
“哎哟,六殿下,您可真让老奴好找啊。
奴才给六殿下请安,六殿下福康!”
公公很是恭敬地屈身下跪,给燕捕头行礼。
“………”何初。
大舅哥脑子还没转过来,
嘛玩意儿?
何家小娘子也捂住了嘴,一脸不敢置信。
“啧,巧了么不是,老秦啊,我这正愁这顿饭钱怎么办呢,这不,初次领着自己刚过门儿的媳妇儿回来。
总不能太磕碜了不是,就想着带她来这儿吃个鸭子,老秦啊,你瞅瞅我现在这身衣服,也就晓得我这半年到底在干嘛了,我那点儿俸禄可怎么付得起这里的账啊。
正好,你来了。
来,媳妇儿,
喊人,
喊秦叔叔。”
何家小娘子虽然现在心绪不定,闹不清楚状况,但还是本能地跟着自己夫君的话走,他叫自己喊人,自己马上就开口道:
“秦叔叔好。”
“哎哟,哎哟,哎哟!”
秦公公马上连叫三声,重重地在地上朝着何家小娘子磕了个头,然后马上道:
“这可怎么使得,这可怎么使得!”
殿下的女人,岂不就是王妃?
王妃喊自己这个阉货叔叔,自己怎么担待得起哦!
“这账………”
燕捕头拖了个长音。
“殿下,瞧您说的,您拿老奴打牙祭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老奴省的,这账,记在老奴头上。”
“您讲究,那,见面礼呢?”
说着,燕捕头又指了指自己的娇妻。
这一声“叔叔”,岂是白喊的?
秦公公笑吟吟地伸手进袖子,摸了摸,本能地想取些银两,但下意识地又觉得这不够礼数,随即从自己腰间解下一块小玉佩,双手递送到何家小娘子跟前:
“贵人,老奴一点儿心意,还请贵人笑纳。”
何家小娘子见燕捕头对她点点头,也就听话地将这玉佩接了过来,顺带开口道:
“多谢秦叔叔。”
“哎哟哎哟哎哟!”
秦公公又吓得磕了个头。
起身时,
下意识地擦了擦眼角的泪痕。
钱,这些做到可以当宣旨太监位置的大宦们其实不缺,他们也不缺徒子徒孙,他们缺的是什么,是尊重!
宫内公公们常常私底下评论几位皇子,大皇子,豪气;
二皇子,也就是太子爷,贵气;
三皇子,文气;
四皇子,硬气;
五皇子,和气;
七皇子,淘气;
至于六皇子,往往是这般评价:
“他啊,嘁!”
上位者,当给予人之所需,当顺人之所志,方可收其心,为我所用。
这话,还是当初父皇抱着自己放在膝盖上时对年幼时的自己说的。
所以,
一位潜藏在乾国的密谍司外围探子,才会很巧合地忽然自某位乾国大臣府邸里探听到了消息,发来了那一封秘奏。
所以,
小七才会忽然想起要放自己半年前送给他的那只风筝,才会“一不小心”,落了次水。
都是小人物小角色,平时根本不起眼,
关键时刻,
却能起到真正的效果。
……
秦公公站起身,严肃道:
“圣上口谕!”
燕捕头马上起身离座,跪了下来:
“吾皇万岁万岁万岁!”
何家小娘子马上也跟着跪了下来,脑子里却还是嗡嗡的。
大舅哥何初直接瘫倒在了地上,得,虽说不是跪,但也算是五体投地了,也挑不出毛病。
秦公公先对着皇宫方向拱了拱手,道:
“圣躬安。”
随即,
秦公公看着燕捕头,继续道:
“圣上口谕:混账东西滚进宫来见朕!”
“儿臣接旨!”
姬成玦从地上站了起来,且随意地拍了拍自己膝盖上的尘土。
随后,又伸手搀扶着自家娘子站起。
至于大舅哥,还在五体投地中,无法自拔。
“殿下,入宫的马车已经备好了。”
姬成玦伸手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何家小娘子。
“陛下的意思是,都得去。”
既然是见亲家的人,自然得跟着去。
姬成玦满意地笑了笑,秦公公则小声道:
“殿下,您受苦了,瞧着都瘦了不少。”
“可不是,现在,孤回来了。”
孤回来了,
也不想再走了。
……
马车内,
坐着三个人,何初也不用赶车了,一起坐在里头。
姬成玦坐在正座,何思思坐在一侧,何初坐在对面。
一路上,姬成玦都没说话,何思思和何初兄妹,也是不敢说话。
何思思时不时地看看自家夫君,
大舅哥则是看都不敢看。
倒不是姬成玦摆架子,故意不说话,玩深沉,而是一会儿就要再见到自家老子了,得好好地在心里盘算盘算。
三晋之地大捷,恰巧是自己老子现在心情正放松的时候;
南面的乾国正厉兵秣马,志向不小,对于刚刚又打了一场大仗自身消耗巨大的燕国而言,已经要成为真正的威胁,这也足以让自家老子心烦。
高手过招,讲究的,其实就是心理。
被自家老子教了十年,又被自家老子虐了十年,
在别人眼里无比威严的燕皇,
其实在姬成玦眼里,已经没多少秘密了。
自家老子确实称得上一代雄主,但他的目光,一直太高太高。
所以,自己才能有机会在他眼皮底下,稍微使点儿手段,做点儿事情。
嘿,
总不能被白虐十年不是?
但真当要站在自家老子面前时,当自家老子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时,自己再想去隐藏什么,再想去欺瞒什么,再想去使点儿小聪明什么,再想玩儿点什么花样……
可以,
当然可以,
就是有点费命。
马车来到了宫门口,秦公公出示了腰牌,很快被放行进入。
待得马车入了内宫正门后,姬成玦抖了抖手腕,下了车。
前面,站着的是魏公公。
“殿下,您先入内,何家人,先候着,奴才自会安置好。”
姬成玦点点头,道:
“您费心了。”
“殿下客气了,老奴不敢当。”
姬成玦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娘子,对她微笑点点头,这会儿,已经顾不得去安慰她那有些泛白的小脸了。
她丈夫,得去做自己的事,要是做得不好,大家都得玩完。
等看着自己妹夫进了内门后,
何初才如梦初醒地环顾四周,
看着这深宫内墙,雕梁画栋,
何初下意识地自言自语道:
“爹啊,您说还想让亲家看看咱家的家底哩,您就是一天卖一百头猪,也跟人家完全没法儿比啊。”
再看看四周林立的侍卫,
“爹啊,您还特意让我把杀猪刀带在身上,想着吓唬吓唬人家,看人家敢不敢对阿妹不好,你儿子也想把刀拔出来比划比划,但你儿子真的是做不到啊。”
最后,
何初将目光落在了自家阿妹身上。
到了这个地步,要是还不能猜出那“燕捕头”的身份,那何初当真是脑子有问题了。
这事情的发展,简直比戏文里还像戏文。
但眼前的这一切,又都做不得假。
也不是贪恋什么富贵,
更不是想要沾什么光,
只是单纯地站在自己哥哥的角度,
自家妹子那一晚用钗子抵着自己的脖子强硬地要去送肉,
自己和阿爹还想阻拦咧,
要真阻拦下来了,
岂不是耽搁了自家妹子的大机缘?
“爹啊,这哪里是自家菜地的白菜莫名其妙地被猪拱走了,分明是自家的白菜主动挑了一只金猪婿啊。”
“二位,这边请。”
魏忠河很是客气地做了个请的姿势。
何思思点了点头,对魏忠河微微一福。
何初则有些浑浑噩噩地,本能地伸手进了袖口,然后掏出了一块碎银子,这是他爹在进京前教他的。
就像是在开猪肉摊时,看见那些捕快或者老爷家的人来买肉,总得意思意思一样的道理。
魏忠河自是瞧见了,也就等着。
谁成想何初因为手太抖,一时间,一些铜钱和碎银子居然直接散落在了地上。
“啊!”
何初吓得大叫了一声。
魏忠河见状,忙道:
“谢何大爷赏,还愣着干什么,捡着。”
说着,魏忠河自己先弯腰捡起了一小块碎银子。
一时间,魏忠河身后的那些宦官们马上过来捡钱,不住地喊着谢赏。
何初这个杀猪的汉子只能拱手抱拳回应。
“何爷,走着,奴才请您喝茶,再进点儿点心。”
“多谢大人,哦不,多谢公公。”
“何爷客气了不是,奴才再教您一点儿稍后见陛下的礼数………”
“噗通!”
一听到要见陛下,
何初当即吓得跪倒在了地上。
亲爹咧,
你儿子我要见陛下咧!
……
和外面的纷纷扰扰人情世故不同,里面,则是一片安静。
姬成玦穿过小径,走到御书房门口时,稍微驻足了一下。
显然,这里被特意摒开了其他人,里头,居然连个小太监都见不到。
然而,正当姬成玦迈开步子走进去准备迎接专属于他和他老子的擂台时,却看见一位身着紫红色龙袍的熟悉面孔坐在下首。
这是太子。
而自家老爹,正坐在上位。
二人都在批阅着奏章。
见到这一幕,姬成玦心里倒是没什么波澜,只是觉得有些好笑,这一幕,看起来倒真像是天家父子。
至于为什么好笑,
呵呵,
总不能觉得想哭吧?
当姬成玦进来时,太子先抬起头,面露惊喜之色,站起身,主动离座走了过来:
“六弟,你病好了啊,可担心死哥哥我了。”
姬成玦马上后退一步,先对着上首的自家老子磕头道:
“儿臣参见父皇。”
随即,
又转身对太子行礼:
“参见太子殿下!”
“快快起来,快快起来,你我兄弟,骨肉亲情,岂能这般生分?”
太子来搀扶自己,姬成玦也就从善如流,在其搀扶下起身。
其实,姬成玦心里不是很喜欢演这种戏码,因为他觉得有些浪费时间。
自己这位二哥,在南安县城也安插了人在盯着自己,哪有什么你病好了的惊喜?
兄友弟恭,装来装去,有个什么意思?
说得像是咱们老子很有人情味儿喜欢看自家兄弟几个亲亲我我一样。
燕皇抬起头,看向姬成玦,没说话。
姬成玦就面对燕皇站着,半低着头。
目光,盯着脚下的地砖,御书房,自己又进了御书房了。
姬成玦心里也清楚,
说白了,
自己为什么能得到召见站在这里?
何家媳妇儿,只是一个由头,张公公那边,无非是做了布置,给出了一个借口。
毕竟他清楚,自家父皇生性凉薄,但却又有一颗极为高傲的心。
但真正能让自己得到召见的原因,
无他,
钱粮耳!
一场计划之外的对野人之战,彻底将看似庞大的大燕给打空了,将士疲敝,国库空虚。
三晋之地这烂摊子,现如今只能被吸血,而不能从其身上拿到什么真正的回报。
大燕看似蒸蒸日上的国势,其实已经有外强中干之态了。
自家老子的目标是什么,伐乾!
一定要将这个真正的对手给剪除。
这是自家老子的夙愿,
他想将几代人的事儿,在他手上给一次性做好,给后代,给燕国,留下一个稳妥的江山。
但缺钱缺粮,
这仗,就不可能再打下去。
所以,
这才想到了自己的用武之地。
且自己的生意自打上交给户部后,其收入,是连年递减,相信这件事自家老子也知道。
在南安县城当了半年的捕头,姬成玦也算是了解到第一手民情了,大燕现在还没什么问题,但战争对国力的透支,其实已经出现征兆了。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马踏门阀之后所形成的空窗期。
朝廷固然一波吃肥,有钱粮有底气接连打了好几场大战,但任何事物存在都总有其道理。
门阀固然极大制约了中央集权,但是其对地方经济、文化、社会方面的开发和运营作用,其实真的比官府要做得好得多。
一个是自家的地盘,一个是公家的地盘,哪个更上心,不言而喻。
且大面积地征发劳役,也使得很多地方民力疲敝。
可能,在自家老子看来,他现在是愁着没钱粮去继续自己的开疆拓土大业,但在姬成玦看来,再不采取手段去控制和遏制,哪怕不再打仗,燕国的国力也会因此开始倒退。
这,才是自家老子召见自己的根本原因!
小七还小,还可爱,所以自家老子会逗弄逗弄他;
但自家其他这哥几个,都长大了,可能在自家老子眼里,不好玩了。
父子情深,
见鬼去吧,
自己三哥现在还在湖心亭里写诗呢!
没有铺垫,没有叙述,
燕皇的态度,
比太子直接了太多太多。
其实,这才是姬成玦习惯的风格,有事儿说事儿,谁有空和你玩儿什么表面功夫?
当然,也是因为自家这二哥还做不到自家老子那般“无所顾忌”,当了太子后,反而一言一行更受约束了。
“靖南侯的折子里,有一件事,提到请封原盛乐将军郑凡为雪海关总兵,成玦,你怎么看?”
瞧着,
不愧是自家老子,
明明是谈亲家事儿的,
结果一开口就是国事。
这也足以可见,什么儿子亲情,在自家老子心里,永远排在后面。
太子见说起了正事,也就回到自己位置上正襟危坐起来。
雪海关总兵?
还真是这样。
姬成玦心里倒是没觉得有什么意外的,因为这个,他早就猜到了。
只能说,自家那位姓郑的兄弟,在拍马屁方面,真的是有绝活。
当初和自己刚认识时,几天时间,就能将自己说动去资助他起家;
等把自己榨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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