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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也可怜,从正旦大朝会到七月初,整整半年时间里,刘病已居然一次都没敢召见任弘。任弘也刻意规避,今日他即将前往西域任都护,前来请辞,君臣才得以相见。
这一见,却发现对方颔下胡须又长了不少,正想相互调侃一番,却因为有宫人礼官在侧,不免有些尴尬。
未央宫远不如西安侯府让人自在啊。
更何况,任弘此次入未央宫,还有件大事要办。
他作揖道:“天子待弘甚厚,封为列侯,食六千户,吾妻岂敢无功而受封公主?还望陛下收回成命。”
“无功?西安侯这话敢在家里说么?”
刘病已还以为任弘是故作谦虚,遂开了个玩笑,岂料任弘是认真请辞,推让几次他也烦了,遂道:“此朝廷自为公主,非为西安侯也,勿复再言!”
任弘这才道明本意,原来他是害怕“高阳”此名太全太极。
“屈原有言,帝高阳之苗裔兮,高阳者,颛顼也,古之帝王,极高而极阳。俗言道全则必缺,极则必反。臣年纪轻轻已为将军、列侯,不敢再加美誉,名者实之宾也,若执意要封公主,臣敢请陛下选个寻常些的封号。”
“没想到西安侯也信名学。”刘病已愕然,他曾经认识的任弘,是对阴阳神秘学说嗤之以鼻的,所以才敢上乐游原引闪电,破除齐学的歪理邪说。
任弘心里也苦啊,只顺着话找理由。好在大汉的将军列侯们,往往是地位高,越富贵了,就越是笃信这些东西,因为害怕失去。历史上再过几十年,还会出一个疯狂笃信此说,在各地拼命改名的王莽。
虽然心里有些不快,但谁让这是西安侯之请呢?刘病已还是从善如流,让人将地图拿出来,撤回诏书,重新挑个封号倒也不难,大汉不少列侯也改过名,比如韩增之父韩说,便有从龙额侯改为按道侯。
刘病已很快就在高阳县旁边选了一处。
“安平公主何如,可合乎西安侯心意了?”
安平县本来是封了列侯的,乃高祖功臣鄂千秋,传了五代人后,安平侯坐与淮南王女刘陵通奸,被杀国除。
不是高阳就行,任弘再顿首感谢,为了这破名,他拉下老脸强词夺理逼着皇帝收回成命,容易么?
不过二人倒也就此打开了话题,从封号聊到姓名。
任弘道:“臣子小名为驹,再过两年多才正式取名,应也会按照礼仪,不以日月,不以国,不以隐疾;大夫士之子,不敢与世子同名。不敢与世子同名者,避讳也,更勿论与天子同名……”
说到这任弘停了:“陛下可知近来长安市肆的议论?”
“许久没去了,百姓在谈论何事?”刘病已知道,九市的闲谈,永远是把握民间对朝廷观感的最佳地点,他曾在那见识过三教九流,吏治得失。也曾想过若自己为执政者,会如何如何,只是真做了皇帝后,非但无法有所改观,连针砭时弊嘴上痛快都不能了。
殷高宗三年不言,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啊。
更可怕的是,他只感觉自己被关在了未央宫这个大笼子里,渐渐与外面的世界脱节,好在还有三番五次召入宫的韩敢当,这厮心直口快,与刘病已在西安侯府中便很聊得来,若非会让大将军不满,刘病已都想召来做中郎将,常伴君侧了。
任弘道:“士人常说,近来在书信中,已生不起病了。”
刘病已明白了:“莫非是因为要在书信中避朕名讳?”
在大汉,皇帝名讳是要在上书中规避的,较早实行的人是汉文帝,讳“恒”为“常”,以恒山为常山。而孝武皇帝刘彻也要求世人避讳,讳“彻”为“通”,司马迁在史记里,就将蒯彻改为蒯通。
而“病已”这二字太过常用,确实给书信往来、官府文书造成了很大不便,有时出于习惯写了上去,被有心人抓住就是大罪过,违反者要么罚金一两,要么去做劳役。
刘病已嗟叹:“看来不止是西安侯夫人的封号,朕的名,也该改改了。”
他决定明天便立刻下诏,将触犯忌讳的人统统赦免,再想个生僻些的单字名,尽量不要影响世人。
“改名只是朕一人不便,不改确是天下人不便,当改之!“
任弘赞叹:“陛下仁厚,天子改名让讳,此亘古未有之举,天下人必大加赞颂。“
刘病已靠着处置诸侯王的手段,让群臣和宗室知道了他是怎样一位皇帝。但天下士人、百姓对这位新君还陌生,更名便是打响名声的手段之一,因为避讳关系到每个能读会写的士人,是肯定会得到拥护的善政,任弘这个提议正好搔到了他痒处。
岂料任弘还有一招更绝的阳谋,就算当着大将军面说出来也不用怕。
“陛下,改名只是名学皮毛而已,最大的学问是正名,不论是治天下还是齐家,苟能正名,天成地平。圣人亦言,名不正则言不顺。”
“大汉以孝治天下,陛下可不能只考虑为自己改名,而忘了替孝武皇帝正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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