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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困数日,党项大军奇迹般地如潮水退却,城楼上诸人看得目瞪口呆,一辈子没遇到过这么搞得事,连个招呼都不打吗?

“玉田,敌人退了,要不要领兵出去追杀一番?”刘平连着几天被憋出火来,恨不得也冲出去尝尝欺负人的滋味。还是范雍稳重,忙道:“不可,谨防有诈!”

梁丰综合了两位的意见,派出一个百人小队从北门出去,远远跟在敌军后面,一是去看个端的,二是接应焦用带领的援军。三人一直说话,浑忘了还有韩琦坐在后面的死人堆里。梁丰想到他,赶紧回头寻找,只见他面色煞白,沉默不语。心道他腿上中了两箭,想必疼痛得厉害,也不打扰。

喧闹了几天几夜的延州城终于安静下来,此时才发现,城上一片呻吟哭泣之声。硝烟弥漫,夹着雪花,处处断壁颓垣,破败不堪。敌军退去,渐渐有人放声大哭起来,这悲凉的情绪感染了全城,将士们痛哭着战友。父母痛哭着儿子,小孩子痛哭着爹娘。

梁丰浑身一阵颤抖,再也支撑不住。一跤坐到冰凉的地上。一个温暖柔软的身体过来把他扶住,梁丰倚靠着回头看去,雪里梅一双妙目正含情看着自己。她的脸上也被烟火熏得又黑又花,却自始自终镇定自若,没半分扰了梁丰心神。

这时二人相对一笑,依偎着仰头面对漫天大雪,毫无寒意。

过了一会儿。只听下面马蹄得得。正是刚才派出去的百人队回来,大声叫门。吱吱嘎嘎中,延州终于放下禁闭了六天的大门。将人马放进成来。带队的小校上楼来禀告:“报相公、副使,敌军尽去,原因不明,小的们前去接应刚才援军,只有三四十人生还,俱都接来啦!”

“啊”地一声,梁丰听到一个撕心裂肺的惨叫。赶忙回过头去。韩琦正强撑着身子颤抖站起,双目惊恐地问道:“焦都头呢?”那小校黯然道:“我们也问了。也找了,没寻到焦都头的遗体。”

韩琦嘴唇颤抖,终于又慢慢坐下,将头埋在膝盖里,只见他肩膀不住地耸动,闷着嗓子,呜呜地哭出声来。起初还非常压抑克制,后来实在忍不住,变成了嘶声裂肺。

梁丰等都不好劝,长叹一声,各人想着心事。

敌军虽退,情势不明。刘平和梁丰商议过后,取得范雍同意,一面安排人手收拾战场,一面调整队伍,将剩余的兵卒分派各城门,依旧谨慎把守,严防敌军卷土重来。又招募城中匠户,赶紧修复被轰塌了的城墙。

到了晚间,终于传来第一个令人放心的消息,王德用、石元孙已经兵合一处,从三川口回到延州。范雍本已回行辕暂时歇息,听说之下,重上城头,翘首盼望。

雄壮的行军脚步声终于踏入城中,顾不上连日劳累休息,安抚使行辕立刻召开军事会议,讨论这几日发生的事。

王德用、石元孙俱都疲惫不堪,但在短短休整之后,重新又抖擞精神起来,谈及当日出城援军,才说起是接二连三中了元昊的诡计,陈家峪先是石元孙被困,几番厮杀派出信使回来告急,又让王德用第二次深陷包围。

两路大军在陈家峪谷口,近在咫尺,却被党项分割包围,幸得石元孙和王德用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临危不乱,指挥得当,虽然一时间接应不到,但各自稳住阵脚,与敌军周旋,没出什么大岔子。后来王德用寻个破绽,分兵五路猛冲敌阵,终于打破重围,反而变成了与石元孙前后夹击围困石部的敌军。这才将情势一点点扭转过来,到了前晚两人才得以会师。

但接下来的情况不妙之极,要返身直接从陈家峪杀回延州,对方占着峪口有利地形拼死堵截,消耗太大,只好继续北上找李士彬。谁知去到金明砦才知道,李士彬中了敌人骄兵之计,轻率大军出砦追杀敌人,却被伏军杀得灰头土脸大败而归,两万人马损失得只剩八千,只好禁闭砦门不敢出战。一问之下,哪里写过什么求援急信,果然是一场骗局。

王、石休整一夜,商量过后,知道延州必定势危,赶紧派出人去联系保安军,才知道保安军也被围困,幸得陈平原疾驰援手,倒也守得坚如磐石。却越发让王德用急火攻心,如此用兵,所谋者大,延州一失,众军便成了无根的飘蓬,身陷死地了。情急之下,与石元孙定计,自己领着两队剩余兵马,诈称五万,从三川口绕近延州,而石元孙则借了金明砦和保安军共三万人马缓缓从原路返回,诈称援军五万,以两路夹攻之势向延州挺进。

这一回党项的一个布置帮了他们的大忙。元昊用兵狡诈,一路安排各种信号机关,王德用从三川口出来,行至一处路边,发现前方有许多方方正正的铁匣子,里面咕咕有声。打开一个看了,居然是信鸽在里面。王德用略一思忖,马上明白了元昊的布置,当即下令收齐所有铁匣,一二三全部放出。顿时漫天的鸽子全都朝着延州方向飞去。这倒省了许多口舌布置,元昊知道敌人大军来援,要么赶紧退兵,要么加紧攻打城池,他选了第二条。

谁知打着打着,忽然同时又接到陈家峪伏军报告,说宋军又纠结力量准备杀回。元昊觉得不对劲了。上次人家在那里遭了埋伏,这次居然原路返回,定然有备而来。不可硬拼。又恰逢焦用像地里鬼一样钻出来拼命,他知事不可为,当机立断吩咐撤军,竟从大道之上原途返回老虎沟,从容而去。

王德用和石元孙本是疑兵,哪里敢追?一见对方让出大路来,急忙会合。进了延州城。

范雍目瞪口呆听了王德用的讲述。不住摇头叹气道:“诡道,果然诡道也!唉,纸上谈兵。终究误事!”

王德用说完自己的经过,忽然眼睛一瞪,朝着梁丰和刘平二人问道:“延州何人指挥把守的?”

梁丰和刘平满以为督帅是要表扬请功,急忙互相谦虚,还是刘平坚持道梁副使激战六天五夜,功劳甚大!

王德用一排桌子怒道:“七千守军,满城百姓。加上厢军,才守得这几日便险些破城么?玉田。当日城中剩下多少营指挥使,多少都头,多少后勤供给?”

梁丰被吼得愣住,期期艾艾回答剩下指挥使十五六人,都头数十人,后勤不计其数。王德用沉痛叹道:“延州地险城固,不用你统一指挥,只需授与兵权,四面分守,莫说偌大风雪攻城不易,便是天气晴和,视野开阔,对方十万人马想要入城,没有月余之功,也难拿下。也是我等大意,没想到延州如此危急,要是再晚来一日,这西北大地,岂非拱手让人么?”

梁丰愕然无言以对,感情自己拼死拼活这几天吃尽了苦头,原来还打错仗了?但想想督帅说得有理,自从保卫战开始,哪一条命令不是自己亲口下的?哪一路人马不是自己亲自安排?操,在大宋混这么多年,鳄鱼变壁虎,越活越抽抽了。还亏得自己当过人力资源主任呢,都忘了分级考核监督执行了么?

越想越难受,老脸红一阵白一阵的。

还是石元孙说话安慰道:“督帅也不必苛责玉田了,他大势、见识俱都不错的。只是这战阵历练少了许多,元昊用兵又深不可测,咱们不也遭了他的道么?依我看,这就算不错了,他同刘士衡两个文官,能撑到此时,固然有范相公坐镇之威,却也比那许多有谋无断的强了不知多少倍。再苛求,呵呵,倒显得咱们找台阶下似的。”

石元孙最后一句话把王德用逗笑了,想想也是,点头道:“这样开来,还是我错了,错怪了玉田,莫放在心上!”

梁丰赶紧低头连说不敢。这时众人看韩琦都不说话,石元孙便问他这几日是怎么回来的。韩琦简单说了一番,当说到焦用护着自己从子午岭杀回延州,不进城门反倒冲杀敌人中军时,双目悔恨流泪,两手紧握,指甲将手掌竟掐出血来。

王德用听说焦用不知所踪,心中也是一痛,怒声传令打扫战场的部队,挖地三尺也要把王指挥的尸体找出来。

众人又说了一番,俱都散去休息。梁丰心中却记挂着几个好兄弟,急忙跑去探望,听说狄青等俱都负伤,赶紧去看。来到屋子外面,却听里面谈笑风生,不及敲门,抬脚哐当一声踹开大门,只见王英手足缠着绷带,身旁放着拄拐,杨文广和狄青俱都趴在床上,盖着被子。一见梁丰进来,三人大喜,狄青叫一声哥哥,正要挣扎爬起,却哎哟一声重重扑下,梁丰赶紧上去稳住。

弟兄们劫后重逢,四人慢慢挨拢,都顾不得人人身上有伤,紧紧地搂在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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